“查过了,嘴里没有藏有毒囊。”
“还有别的自尽手段么?”
“咬舌也不怕,及时把断舌抠出来,别咽下去卡住喉咙即可,他还有手写字!”
“好!开始吧!”
卢源四肢关节被卸,眼睛蒙着布,嘴里被来回检查了几遍,每颗牙都掰了掰,确实没有藏毒丸后,这才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从位置判断,这里不是北镇抚司,就在宣北坊内的一间民居中,即刻审讯。
眼睛上的布条没有摘下,陆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卢源,你本就是我锦衣卫的人,卫里的手段,你比外人清楚得多,想必也不需要我重复了,对吧?”
卢源一声不吭。
陆炳接着道:“自永淳公主殿下出事以来,三个大逆被抓入卫里,日夜审问,你现在是怎么暴露的,原因也不用我多解释了,对吧?”
卢源眉头紧锁,流露出了愤怒。
陆炳淡淡地道:“红娘子、焦白、陆藏舟,云隐社的三个幻术师,欲刺杀太后娘娘的大逆,你知道他们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没有早早交代!”
“你们这些人若真能一口气撑到底,宁死不屈,那我也佩服你们,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但结果是,没人能熬到最后,一开始的豪言壮语,到了后面都变成了悲鸣!那白白受几个月的折磨,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又是何苦呢?”
卢源的身子终于颤抖起来。
陆炳与站在旁边的海玥交换了一个眼神,努力压抑住期待。
相比起诏狱里面死不交代的红娘子三人,这个卢源的心理防线要脆弱太多了。
其实从对方的生活,就能看出端倪。
卢源平日里最大的爱好,是在茶楼里挑个视野开阔的雅间,泡一杯雨前龙井,上几盘时新的瓜果与点心,享受一个时辰的清闲时光。
相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整日匆匆忙忙,便是内阁两位阁老,身体每况愈下,都要顶在新政的第一线,这小小的校尉,日子过得挺悠闲!
恰恰如此,这等人的意志就不会多么坚定。
所以陆炳和海玥商量后,一致认为,不要将卢源押回北镇抚司,而是觅地审问。
一旦带回北镇抚司,势必惊动锦衣卫上下,万一秘密结社在锦衣卫里埋着的耳目不止一位,消息走漏,与卢源直接相关的人员就可能迅速撤离。
所以卢源被抓的消息要先掩住,突击审讯,在短时间内打开口供,挖出关键情报,进一步扩大战果。
越是焦急,越不能表现出来,陆炳环抱双臂,等待着对方开口。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后,卢源昂起头,缓缓开口:“我若是说了,陆舍人能对我宽宏大量么?”
陆炳立刻道:“我陆炳的为人,你也应该有所耳闻,便是审讯,我也不屑于谎言诓骗于你,你想要宽大处置,戴罪立功……难!毕竟那几个人已经交代了!”
卢源的头立刻垂了下去,脸上满是失望。
但陆炳接着道:“不过我也可以承诺你!你只要交代了,我给你一个痛快,不让你受卫里的诸多刑法,生不如死的折磨!你便是死了,家人受到牵连,流放戍边,我也能予以照拂!这是我能承诺的极限,多的你也不要妄想了!”
卢源原本已经绝望,听了此言,头又抬了起来:“我……我信陆舍人!这就很好了!很好了!”
陆炳瞳孔涨大,语气则努力保持着平静:“从头开始说吧,我要和那几个人的供词核对,你效忠的秘密结社,叫什么?”
“黎渊社。”
“为何取这个名?”
“‘黎’是黎民百姓,‘渊’是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创办这个会社的初衷,是为了救民于水火。”
“如此说来,你们的会社还有口号?”
“抑君权,正纲纪,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放屁!’
陆炳听到这里,已是难掩怒火,海玥伸手按了按他的胳膊,他才将话咽了回去,接着道:“黎渊社内如何划分?”
“分三垣堂和二十八宿。”
卢源低声道:“三垣堂,我只知是紫微垣、太微垣与天市垣,二十八宿则是执行三垣堂的命令,各有从属。”
‘一个秘密的结社,竟有如此清晰的结构,果然是心腹大患,难怪陛下和先生那般忌惮!’
陆炳目光沉下:“你属于哪里?”
卢源道:“我听命于‘井木犴’,是他的从属,专门为他传递关键的书信。”
陆炳道:“‘井木犴’是谁?”
卢源顿了顿,倒是没有什么挣扎:“他在刑部任书吏,叫周世安,去年过世了。”
‘刑部老吏周世安!秘密结社‘黎渊社’的二十八宿之一!’
陆炳和海玥对视一眼,故意道:“卢源,我给你机会,你可不要白白辜负!有关‘黎渊社’的情况,我们早就知晓,要的就是这些成员的具体身份,结果你说出一个‘井木犴’,人已经死了,与没说又有何区别?”
卢源激动起来:“陆舍人,我所言皆属实,周世安在刑部不是什么小人物,他还有个名号,被称为‘铁笔先生’!此人过目不忘,只要看过卷宗一遍,就能默诵下来,更是通晓刑律手段,各州县的冤假错案,哪怕卷宗上粉饰得多么完美,都能被他一眼看出,只要注明‘天理何在’的案子,再通过我发出,就是‘黎渊社’关注的对象了!”
陆炳倒吸一口凉气。
犴为狱神,《易经》中犴主讼事,井木犴更是南方朱雀七宿之首,本以为一个小小的吏胥担不起这等称谓,但现在想来,周世安能通过阅览天下各地的卷宗,将冤假错案分辨,黎渊社再从中招收成员,地位就是至关重要了!
想到这里,陆炳立刻道:“既如此,周世安死后他的继任者呢,还在刑部?”
卢源道:“原本周世安病重后,社内就安排了一人,扮作他的亲属来顶补职务,谁知那个人中途遇害了,‘井木犴’之位已无人接替……”
陆炳冷笑:“你自己相信这番言语么?你们‘黎渊社’安排的继任者,入京途中居然遇害?而这般重要的位置,随随便便地就空了出来?”
卢源迟疑了一下,解释道:“我听说是因为社内出了一个叛徒……”
“叛徒?”
陆炳皱眉:“说清楚!”
“陆舍人,我真的对你绝无隐瞒,我只是二十八宿的从属,社内的许多事情并无资格知晓!”
卢源苦声道:“有人说那叛徒是二十八宿里面最厉害的‘亢金龙’,有人说叛徒干脆就是三垣堂里的,我也不知真假,但自从有了这个消息后,会社的事情越来越少,周世安死后的一年,我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是正常缉事当差!”
陆炳半信半疑,看了旁边的海玥,露出征求之色。
海玥一直默默聆听。
对于黎渊社的名字和纲领,他是暗暗摇头的。
这个会社成立的初衷,或许真的是见到苍生苦楚,想要改变民不聊生的现状,但事实就是,古往今来从来没听说过隐于暗处的势力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要么沦为野心家的工具,要么是秘密宗教的摇篮。
而从黎渊社的结构和口号来看,他们与白莲教、明尊教、摩尼教、罗教那种有着明确信仰的秘密宗教还有所不同,更面向社会高层。
或许对于他和陆炳而言,得天子信重,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朝堂要员,周世安这样的刑部老吏、卢源这样的锦衣卫校尉不算什么,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已经是大人物。
相比起来,秘密宗教则是先在底层百姓那里铺开,聚集信仰,占据一方,逐渐壮大。
黎渊社则走精英路线,有着清晰的架构与规划,又能打入锦衣卫内部,难怪多年来都如此隐秘,一直游离于皇权的视线之外。
抓住这个特点,海玥暂时不关心“井木犴”的继承人,也不关心那个黎渊社内部的叛徒是谁,对着陆炳打了个手势,以口型道:“百花酿!”
陆炳心领神会,转而问道:“周世安借助刑部主事赵文华售卖的‘百花酿’名单,是你传出去的吧?”
“是……嗯?”
卢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愣住:“你……你怎么知道?”
陆炳冷笑:“你说呢?”
“你们……你们不是通过那三个叛徒找到的我?是周世安暴露了?”
卢源并不愚蠢,他如此紧张,是因为清楚锦衣卫抓了三个疑似黎渊社的成员,日夜拷问,担心对方交代出自己。
真要如此,百般抵赖也无用,锦衣卫绝对不会放过他,倒不如痛快承认,保家人一个照顾。
可如果是周世安那条线暴露……
周世安去年就死了啊!死无对证,相关的线索早就抹去,他肯定是闭口不言,咬死自己与其毫无关系!
“唉!”
卢源苦笑。
可惜现在已经交代了太多,一旦反悔,连原本家人可能得到的照顾也没了,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份‘百花酿’的名单传给了‘翼火蛇’,据说方子就是此人配的,借由此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京师权贵,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