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翼火蛇’的名单信件,就在安平镖局寄存。”
“具体是何人?”
“二十八宿的从属人员,本就各不往来,我不可能询问对方的身份,对方也不会打探我的来历……”
“啧!”
陆炳皱起眉头。
镖局最是鱼龙混杂,人员往来的地方,并且免不了收有一些江湖亡命徒。
如同之前的鹞子班一样,锦衣卫想要搜捕这类地方,指不定会遭到拼死反抗,到时候黎渊社的贼人趁机逃跑,可就难办了。
海玥却不以为意,开口道:“无妨!你现写一封信,传给‘翼火蛇’就是!”
卢源此时的眼罩已被揭开,这才发现之前亲手擒下自己的那位少年郎也在,闻言道:“我写信给‘翼火蛇’?写什么?”
海玥道:“刑部主事赵文华,几经努力后,依旧要被贬出京师,万念俱灰之下准备涸泽而渔,将百花酿的配方直接高价卖出!你得知了这个消息,仓促间传信给‘翼火蛇’,让那边做好防备,是否正常?”
卢源怔了怔,陆炳则眼睛一亮:“明威好主意,到时候拿了取信的人,再顺藤摸瓜地找下去!”
古代信件的传递各有方式,官方渠道一般是急递铺与驿站,民间则有会馆寄存、商铺代收、镖局捎带等等,还有的如僧道传递,赶考的举子帮同乡携带家书。
但无论哪一种,派信的和接收的过程基本都是人面对面,不存在后世的邮箱投放。
这就能用一个笨法子,直接让卢源临时写一封,然后将每一个收信人全部拿了,顺藤摸瓜地找下去。
卢源显然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眼见陆炳认同海玥的办法,只能把关节接上,老老实实地写起信来。
内容按照要求写好,在等待墨汁干涸之际,他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道:“这封信,由谁来送?”
“当然是你去送!”
陆炳冷冷地道:“安平镖局也在城南,离宣北坊不远,你身为缉事差役,过去巡视毫不奇怪,所以‘井木犴’和‘翼火蛇’才作此安排,倘若突然换一个人,便是有再多的借口,也免不了打草惊蛇。”
卢源有些难以置信:“陆舍人愿意放我单独行动?”
“我会跟在你身后,当然你可以选择逃跑,后果自负!”
陆炳咧开嘴:“现在更想你死的,已经不是我们锦衣卫了,那个秘密结社对待叛徒的手段,不会很温和吧?他们会让你的家人流放戍边,再暗暗照拂么?”
卢源颤声道:“我想问一个问题,那三个黎渊社成员,至今没有交代,对么?”
陆炳点点头:“对!”
这就诛心了。
弄了半天,他才是第一个叛徒。
卢源怔仲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我会全力配合陆舍人的,只求陆舍人不要忘了承诺,我幼子去年刚出生,尚且体弱,实在吃不了边塞的苦,求陆舍人保他一命!”
陆炳哼了一声,有些不屑,但也沉声道:“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现在恢复恢复,别用这副样貌去送信!”
之前卢源在跳窗之前,被俞大猷在背后打了一拳,受了内伤,被海玥生擒后,又经历折腾,已是神色萎靡,所幸脸上并无伤口,调整好状态后可以露面。
而趁着卢源恢复时,陆炳带着海玥来到一旁:“明威,我要去调集手下了,锦衣卫别的人我不敢相信,有八个兄弟一直跟在我身边,绝不会是黎渊社的人,如今要去安平镖局拿人,得带上他们。”
抓捕卢源,目标明确,若不是俞大猷和海玥齐出,一个蹲在楼梯口,一个守在茶楼下,还险些被其跑了,安平镖局的取信之人至今还是未知,只靠他们三个确实不够。
海玥点头表示理解:“若论缉拿贼人,文孚更有经验,我静候佳音。”
“好!”
陆炳松了口气,换成以往,锦衣卫想抢谁的功劳就抢谁的功劳,但面对这位,于公于私,他都不想产生抢功的误会,展颜笑道:“待得将黎渊社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你我兄弟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他雷厉风行地离开,海玥则转回卢源面前,打量着这位黎渊社成员。
卢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发现陆炳对此人颇为尊重,不敢得罪,唯有低声道:“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海玥道:“我名海玥,表字明威,是国子监生。”
“原来是海公子!”
卢源恍然:“陛下亲赐表字,又御笔成立一心会,我听说过的!果然一心会就是来追查黎渊社的么?”
海玥没有纠正,一心会的成立早在他扬名之前,而是淡淡地道:“锦衣卫也是陛下的近臣,若论亲近,你们还在我之上,为什么走上秘密结社这条不归路呢?”
“公子可知,我本该是百户?”
卢源苦笑:“先父是百户,故去后我为了袭百户之位,被上官诱骗,掏空了家中积蓄上下打点,结果竟被人顶掉位置,连早早说好的婚事都毁了,我当时万念俱灰,黎渊社就是在那个时候找上的我!”
海玥道:“可你至今依旧是校尉?”
卢源叹息:“不瞒公子,我入会时,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百户不够,我要升到千户,甚至当镇抚使……后来看开了,何必贪图那大富大贵,能悠闲度日,已是多少人不可求的福气!”
“这就说不通了!”
海玥皱眉:“以你之前表现出来的身手,若是不争百户之位,完全可以在校尉里安稳度日,何以加入黎渊社,走上谋逆之路?”
“起初我也不知黎渊社敢胆大包天,刺杀太后啊!”
卢源继续叹气:“我原本想着,就是朝中哪位大官,私下里培植的势力,天底下那么多纷争,跟谁不是跟?至少黎渊社真的在行善积德……”
海玥道:“行善积德,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你和周世安都是这么想的?”
“是!”
卢源点了点头:“周世安看不惯天底下有那么多冤假错案,而刑部和大理寺复核案情时,其实并非一无所知,但为了不驳地方按察使司的面子,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初周世安据理力争过,险些丢了差事,就再也不出头了,让黎渊社暗中搭救那些蒙冤之人……”
海玥道:“然后这群被地方衙门冤枉的人,再为黎渊社卖命?”
“但至少是搭救了,有时候救的不止一人,而是一家人!”
卢源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悔意:“黎渊社并没有亏待过我们,这或许也是那三个人被抓入诏狱后,至今也没有交代的原因吧!”
海玥直接道:“所以‘百花酿’在你眼中,也是救民于水火了?”
卢源神情再变。
“看来你对这种巫药有几分了解。”
海玥将未来鸦片的祸害,借用南洋巫药的名头加以描述:“这种巫药在南洋可以控制人心,起初令人百病消解,飘飘欲仙,待得习惯了它的药性,只要一日不服,浑身就如万蚁噬心,苦不堪言,最后为了渴求一剂,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乃至为人最基础的尊严,都可以彻底抛弃!”
卢源脸色微微发白,涩声道:“周世安也不认同百花酿,说此物祸患无穷……”
“但‘翼火蛇’却得意洋洋地宣称,借由此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控制京师权贵,为所欲为,从南洋巫药的特性来看,确实不假!”
海玥冷声道:“而周世安和你哪怕嘴上不愿,实质的所作所为,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抑君权,正纲纪,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我也不与你争辩对错之类的大道理,只问一句话,你午夜梦回之际,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个口号是如何的虚伪可笑吗?”
卢源彻底沉默下去。
海玥此言,一方面是看出对方心底深处其实还有动摇,万一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卢源突然生出决绝之念,哪怕牺牲自己和家人,也要保护“黎渊社”的其他成员,抓捕行动就可能前功尽弃。
另一方面,也是隐隐察觉到其中似有蹊跷之处,送信抓人不见得稳妥:“周世安是刑部老吏,专为探明卷宗里的冤情,对于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结社来说,这个位置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成员,是至关重要的!而相比起来,‘百花酿’的事情其实不需要他出手,完全可以由其他人来引导赵文华,为什么‘翼火蛇’的行动,要让这位‘井木犴’蒙受暴露的风险呢?”
卢源怔了怔:“我不知……或许是因为周世安太老了,身体已是不行了?”
海玥摇头:“可周世安原本是有替役者的,是那个人入京出了意外,才没有继承成功,这个理由不成立!你也是锦衣卫,拿出令尊百户的教导,这些年间积累的经验,设身处地想一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源被引导着,一时间竟真的站在锦衣卫的思路上了,突然灵光一闪:“我第一次送名单时,周世安当时对我说的话很古怪,现在想来,名单恐怕是他自作主张送过去的!不是‘翼火蛇’要求‘井木犴’配合,而是‘井木犴’在临死前有意配合了‘翼火蛇’?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如此倒是不奇怪了,‘井木犴’周世安并不赞同‘百花酿’的行动,偏偏又派你送去了一份饮酒的成员……”
海玥从怀里取出赵文华所写的名单,目光大动:“理清楚这层关系,再看这份名单,或许就不是配合,反倒是一种威胁了!‘翼火蛇’的真身,不会就在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