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琴心凤箫出现在了雅间里。
看到严世蕃后,欢喜不已,一左一右紧挨着他坐下。
毕竟现在的严世蕃,还是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说话又好听,与这位相处,都比被那粗鲁的富商赎了身去强上百倍。
严世蕃左拥右抱,鼻中嗅着幽香,手上握着柔荑,心里大叫,砸了那么多银子,终于上手了,值了值了。
赵文华冷眼旁观,撇撇嘴,赶忙将茶水奉到海玥面前,堆满笑容:“会首请用!”
海玥品了一口,淡然道:“办正事。”
严世蕃收敛笑容,马上让两女使唤贴身的婢女和阁内信得过的小厮,去打探消息。
听到要去金谷馆,探一探那位钱金宝的底细,两女不以为意,但听到要去水云间,俏脸顿时变色:“公子,那位孙娘子自从毁了容貌后,性情乖戾,凡有人接近,哪怕只是无意间经过,都会被其伤害,有个婢子就这般失踪了,一直未寻到……”
严世蕃奇道:“她为何能在水云间待下去呢?”
琴心道:“教坊司有人护着,她又从来不出云水间的后院,渐渐的,大家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但妾身若是派人去,恐难以接近……”
严世蕃不惊反喜:“明威,这女子的嫌疑大增啊!”
海玥没有贸然做出判断,转而询问:“你们知道燕修么?”
琴心凤箫齐齐点头:“燕大爷是有名的豪侠,当年在京师时,每逢百姓遭灾,他都散尽手边的银子,设义舍,收流民,施粥赠药,大伙儿都很敬重他的。”
海玥道:“燕修与云水间的孙娘子有往来么?”
琴心和凤箫对视一眼,换成之前她们可不敢回答,但这位之前让芸娘带了一方令牌,在那趾高气昂的贵客面前晃了晃,对方大气也不敢出,马上灰溜溜地滚蛋,方知谁才是真正的权贵,细声细气地道:“妾身听闻,燕大爷便是孙娘子昔日的相好,还要带她离开的!”
严世蕃讶然:“那个姓燕的,就是要带孙大娘私奔的人?那后来为什么没能走掉,孙大娘还毁了容,重归水云间?”
琴心语气凄然:“据说是燕大爷的仇家,找准机会,在燕大哥带着孙娘子离京之际围堵了两人……”
凤箫幽幽叹息:“一场血战后,孙娘子毁了绝世的容颜,燕大爷也身受重伤,知道带着她继续逃下去,只能两个人一起死,便将孙大娘送回了水云间,再威逼那些仇人,胆敢加害,便杀光他们全族,那些仇家慑于燕大爷的威风,终究未敢造次……”
“原来如此!”
严世蕃啧啧称奇,没想到传闻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更没想到自己早就见过另一位当事人:“如此说来,燕修回京后,又与孙娘子再续前缘了?”
两女面面相觑:“这倒是没听说。”
海玥道:“前段时间,都没有传出燕修与孙娘子相见么?”
琴心摇了摇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是孙娘子不愿相见吧!”
“这话错了,不是不愿相见,是不敢相见……”
一道雄浑的嗓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待得雅间的门开启,魁梧豪迈的燕修走入,抱拳笑道:“哈哈!真是海兄!严公子也在啊!”
海玥起身还礼,严世蕃互相见礼,最后再介绍了赵文华。
众人入座,燕修咧嘴笑道:“方才失礼了,恰好听到这两位小娘子正在谈论燕某旧事,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眼见琴心凤箫要起身致歉,他按了按手:“不必不必,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只是坊间传闻终不可信,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啊!”
严世蕃目光一闪:“那燕兄既然亲至,可否跟我们说一说,当年与孙娘子的风花雪月?”
这话故意带着几分刺激,严世蕃知道海玥与此人有些交情,不太好开口,倒不如自己来做恶人。
“风花雪月?哈!”
燕修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果告诉诸位,燕某当年伤重险些身死,就是拜孙娘子所赐,几位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琴心凤箫率先怔住:“啊?”
严世蕃皱起眉头:“这又是何说法?”
燕修道:“一段背叛的伤心故事罢了!我欲救她出苦海,结果却是自作多情,她安排了仇家阻截,又在酒中下了药,害得我险些身死……”
琴心凤箫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地道:“那为何坊间传闻,燕大爷对孙娘子义薄云天,舍命相护,孙娘子也不否认呢?”
“这消息就是她散出去的……”
燕修笑道:“不如此说,如何能安然度日呢?要知我当年也有一众好友,不知其中蹊跷,还真的暗暗保护了她许久,甚至不惜去要挟教坊司的官员,让她留在水云间呢!”
琴心一副幻灭的表情,凤箫则忍不住道:“燕大爷,孙娘子毕竟也受了教训,她的脸毁了,对于女子来说,这是最残忍的惩罚了!”
“没错没错!”
燕修点点头:“燕某这一辈子,什么都吃,就是没吃过亏,她的脸就是我划烂的!”
凤箫彻底傻了。
严世蕃表情精彩,这传闻与现实之间,差距未免太大了,峰回路转得让人难以接受。
海玥则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燕修奇道:“海兄?”
“燕兄回京也有半载,之前一直未入水云间,是故意为之么?”
海玥边走边说。
燕修跟了上来,点了点头:“我回京师,她自是最害怕的,整日里提心吊胆,我偏偏不去见她,这才是惩罚!”
海玥道:“那今日去水云间见了后,又如何?”
燕修长叹一声:“我以为再相见时,会很愤恨,可事实上,当我面对那个短短几年间,苍老得已是认不出昔日模样的女子,一切仇恨也就烟消云散了。”
“认不出昔日模样了么?”
海玥脚下加快:“烦请燕兄带路,我要去水云间。”
燕修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时难以解释,先到了地方再说!”
海玥和燕修脚程极快,片刻间就抵达胡同尾的水云间。
相比起碧玉堂的缠头金满,红袖招财,这里则冷清太多了。
也就二楼能听见些乐曲声,偶有穿堂而过的小厮和婢女,见到两人也不敢询问,乖乖地退到一旁。
来不及等待严世蕃和赵文华,海玥直接来到后院,就见一个枯瘦的老妇佝偻着腰,在门前缝补衣衫,听得两人的脚步声接近,也恍若无人,静静地坐着自己的事。
“这是孙娘子的老仆,孙娘子也曾是官宦家的小姐,这老仆从小就跟着她的。”
燕修介绍了一句,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呢?”
枯瘦的老妇这才抬起手,朝着里间指了指。
海玥眯了眯眼睛,突然探手,按住老妇的脖子,直接将她弄晕了过去,再朝里面走去。
燕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海兄,你这是作甚?”
海玥面容平和,实则蓄势以待,缓缓地道:“燕兄勿怪,我要先见到活人,再做解释。”
“活人?”
燕修语调变得急切:“你认为她会自寻短见?”
说罢,轻风拂过,一道身形暴起,跃过海玥,往里面冲去。
然而海玥的轻身术也不慢,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进入里间,目光扫过,就见这里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屏风后是女子闺阁的床榻,上面隐隐躺着一个人。
来到床前,一个脸上蒙着面纱的女子映入眼中,探手摸向鼻息,已然没了气息。
燕修看着对方的尸体,双目闪过复杂之色,缓缓地道:“果然不出海兄所料,她竟真的自寻短见了,没想到我先前所见,竟是最后一面……”
海玥默然:“既然已经来晚了,我倒是可以解释一下原因了,燕兄听过黎渊社么?”
燕修满脸茫然:“未曾听过。”
海玥道:“黎渊社是一个秘密结社,其内分为‘三垣堂’和‘二十八宿’,自号‘抑君权,正纲纪,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好大的口气!”
燕修瞪大眼睛:“抑君权,正纲纪?怎么听着像是要谋反,夺了皇帝的位置取而代之呢?”
“自古以来,皇权更迭,都是堂堂正正地平定天下,如太祖推翻蒙元暴政,恢复我华夏正统,从未听过靠秘密结社成事!然野心之辈,往往这般痴心妄想,掀起无数祸乱,最后只会为天下百姓带来动荡与苦难……”
海玥道:“而我此前怀疑,孙娘子就是黎渊社里二十八宿中的‘翼火蛇’!”
燕修皱眉:“就凭她一个弱女子?”
海玥道:“能算计燕兄之人,岂是弱女子?何况孙娘子本为莲台仙会的魁首,往来皆达官贵人,若为二十八宿之一,亦能为黎渊社提供关键的情报!”
燕修叹息:“若当真如此,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私奔了,反倒要害我性命了,这黎渊社真是祸害不浅啊,我恨不得毁了它!”
“那现在燕兄就有机会了!”
海玥道:“孙氏自尽,可曾留下遗物?”
燕修皱眉思索,突然灵机一动:“诶!我倒是想到,她有一个习惯,应该是藏在这里!”
说着他伸手在床榻下面摸索摸索,很快掏出一本薄卷来:“海兄请过目,这是不是她的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