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公子又来听曲啦!”
“严公子别只顾着小琴小凤,也往奴家房中坐一坐啊!”
严世蕃一至皮条胡同,小娘子们便围了过来,朝着他笑。
香风环绕之间,严世蕃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熟练地抛出碎银子。
“呦!谢严公子赏!谢严公子赏!”
众人笑吟吟地一哄而散,只留下严世蕃继续昂首挺胸,享受片刻,这才转身对着海玥道:“明威,请!”
这是要尽地主之谊了。
见这小子如此威风,赵文华都有些羡慕。
他在科举入仕之前,倒也与其余士子来过皮条胡同,但后来任刑部主事公务繁忙,工作之余还兼职卖酒,再没工夫了。
现在想来,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结果险些去诏狱,图个什么呢?
还不如及时行乐!
海玥早知严世蕃有了点闲钱就往这里跑,但终究是眼见为实,确定了他在皮条胡同的地位后,马上问道:“两位买主各在哪里?”
“那就是金谷馆!”
严世蕃也不含糊,指向远处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道:“钱金宝是金谷馆的管事,据说是一个晋商的妾室出身,因被大妇驱逐后,入了这家馆子,后来居上,爬到了管事的位置。”
赵文华在边上感叹:“这个名字,实在没想到是个妇人……”
女子的闺名向来是只有亲人才知道的,便是其余教坊司的馆子,小娘子也都是以艺名示人,而这钱金宝恰恰是其真名,确实少见。
严世蕃道:“此女极会算账,金谷馆原本在胡同里排名末流,自从她接手后,立刻崭露头角,那馆子看似俗气,却越来越受各地富商青睐,往往一夜之间日进斗金,钱金宝故而又被人称为‘钱眼通’。”
赵文华补充:“她熟知天南地北的风俗,对于各地的名酒也了若指掌,很可能从南洋巫药里得到灵感,配制出百花酿。”
海玥问:“钱氏得了什么病?”
赵文华回答:“头疾,头痛时常伴随眩晕、昏迷,由此还被贴身婢女偷过钱财,告到顺天府衙,周世安将案卷挑出,我将百花酿予她用了一回,她就开始月月买酒。”
海玥了然,收回目光:“孙大娘呢?”
严世蕃转身,指向胡同尾一间门可罗雀的馆子:“那里就是水云间,在前些年本是胡同里最出名的地方,碧玉堂当时远远不及,只因里面待客的都是犯官女眷。”
教坊司多罪女,曾为官家娘子,后来以色娱人,都是不得已为之:“孙大娘就是出身官宦之家,其父获罪后,堕入风尘,曾为莲台仙会的魁首,艳名盖京师。”
海玥道:“后来呢?”
严世蕃道:“据说此女欲与一人私奔,险些酿成一场大祸,后来重回胡同,已是毁了容貌,有人甚至称其为‘鬼母’,水云间也一落千丈,众人避之不及。”
赵文华接上:“她买百花酿,是为了压制脸上伤口的疼痛,至于钱财,则是以前积攒下的,小弟原本未生疑虑,但现在想来,此女本是犯官女眷,再遭横祸,对于朝廷恐有刻骨恨意,入了黎渊社就不足为奇了。”
严世蕃眼珠转了转:“金谷馆莺燕盈门倒也罢了,水云间门可罗雀,我们若是贸然上前打探,恐怕会引发警惕,得使个法子。”
海玥看向他:“东楼准备怎么做?”
严世蕃笑道:“自然是用胡同里的人去打探了,我们不妨先去碧玉堂,让里面相熟的娘子派人去两地探一探消息,再作计较!”
“也好。”
虽然有假公济私之嫌,但这确实是稳妥之法,海玥点了点头:“走吧!”
“哎呦!奴家早听得枝头喜鹊叫,就知严公子今晚要来啊!”
入了碧玉堂,老鸨芸娘迎了上来,一见到严世蕃,眉眼中顿时洋溢出如见财神爷的欢喜,再看到海玥,竟也马上认出:“这不是海公子么?许久未见,公子神采飞扬,更胜往昔呐!”
海玥轻轻颔首,跟着芸娘一路往二楼去,顺口道:“近来燕兄和小川可曾到这里来过?”
上次他和严世蕃过来查国子监赵七郎身死一案,是得广州府认识的小川领路的,能顺利地见到了当时坐堂的当红娘子云韶,也是对方卖江湖客燕修的面子。
那对兄弟自从回到了京师,也就是最初露了个面,后来就消失不见了,海玥虽谈不上挂念,但既然故地重游,就顺便问道。
不料芸娘连连点头:“来过来过,今个儿还看到燕大爷的呢!只不过未入咱们碧玉堂,到了别家的馆子去了!”
“哦?”
海玥眉头一扬:“这倒是巧了,燕兄去了哪家?”
芸娘语气有些感慨:“燕大爷来胡同,去的当然是那一家,海公子要寻人,去水云间便可……”
此言一出,严世蕃和赵文华都露出异色,看了过来,海玥则微微眯了眯眼睛:“听芸娘之意,燕兄和水云间有故事?”
芸娘一惊,脸色就有些尴尬:“海公子与燕大爷是好友,自然可以去问他,昔日的事情,奴家可不敢背后嚼燕大爷的舌根!”
海玥道:“这样吧,你派了人去水云间外候着,若是燕兄出来了,让他过来一见如何?”
“好办好办!”
芸娘这才应下,笑吟吟地将三人引入了二楼的雅间:“请三位公子稍候,雪簟马上就来,这位是新来的小娘子,高冷清傲,极擅棋艺,平日里只接待文人雅士!”
赵文华目露期待,严世蕃则皱起眉头:“且慢!什么雪簟,琴心和凤箫呢?”
芸娘笑容稍稍有些僵硬:“严公子对待小女真是一片真心,可不巧,昨日就有一位贵客掷重金,邀琴心和凤箫作陪三日……”
严世蕃脸色顿时沉下:“琴心和凤箫还未参加莲台仙会,是尚未出阁的清倌人,何谈作陪三日?”
“依规矩是如此……”
芸娘笑容终于淡了下去,蹙起眉头,轻轻叹息:“可那位贵客有教坊司的公文,点名要琴心凤箫作陪,她们便是不愿,也无可奈何!奴家更听说……听说……”
严世蕃心里萌生出不安感来:“听说什么?”
芸娘低声道:“听说那位贵客要为琴心凤箫赎身……”
严世蕃猛然起身,厉声道:“在哪间,领我过去!”
赵文华找到反击的机会了,悠悠地道:“东楼兄,可别忘了我们的来意啊,那件要事只有一日时间,现在哪里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严世蕃身躯一颤,面色阴晴不定,稍作迟疑后,竟握住拳头,缓缓坐了下来。
黎渊社一事干系重大,他万万不敢在这种关头拖后腿,影响了父亲的仕途、自己和一心会的前程。
只是心头在滴血,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更是弥漫开来。
痛!太痛了!
赵文华暗暗冷笑,心里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海玥稍加沉吟,倒没有直接将此事略过,而是继续问道:“那人是官宦子弟,还是商贾富户?”
芸娘有些迟疑:“海公子,奴家不敢透露贵客来历……”
海玥淡淡地道:“我方才一路走来,发现琴心凤箫为东楼所喜,胡同已是人尽皆知,东楼是吏部严侍郎之子,你们也是知晓的了?”
芸娘脸色微变:“是……”
“侍郎之子倾心这两位清倌人,你们碧玉堂自然是加以宣扬,无论是来日莲台仙会得个好名次,让东楼赎买,还是摘清牌时卖个更好的价钱,都符合碧玉堂所求。”
海玥淡淡地道:“但如果这两位清倌人提前被接走,那就是大大地得罪了东楼,让他颜面无光了,想来那位贵客邀人作陪时,你们也提醒了吧?”
芸娘还未回答,严世蕃已是反应过来:“对方是冲着我来的?”
‘准确的说,是冲着你那清流父亲去的!’
海玥很清楚,严嵩现在清理二张之案里合力蒙蔽圣上的罪臣,已然成为众矢之的,其独子严世蕃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现在这起事件,看似是一起争风吃醋,但时机过于巧合,背后的算计八九不离十。
即便不是也无妨,琴心凤箫的人手既然有用,海玥就根本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消磨,直接抛出分别时陆炳交予的一枚令牌:“让这所谓的贵客滚!把琴心凤箫送来!”
芸娘探手接过,看着上面北镇抚司的名头,惊得双腿一软,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道:“是!”
海玥补充了一句:“再告诉此人,如果出门敢多说一个字,后果自负!”
“是!是!”
芸娘哆嗦着出去了,严世蕃再度起身,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明威,多谢!”
“何必言谢?”
海玥微微一笑:“且不说你我的交情,便是我们一心会的成员在外,也绝不容许受这等欺负!”
严世蕃眼眶大红。
赵文华暗暗握拳。
如此轻描淡写地借势锦衣卫,这就是一心会成员的待遇么?
我一定要入会!
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