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次留宿的偏房换了新衣装。
也没镜子来照,孟渊直接出了门,独孤荧也穿上了那红斗篷。
娇小身躯又全数藏在了红斗篷之下,连那飞扬之处都难以再见。
“那我先回了。”孟渊早跟独孤荧商量过了,今日兰若寺佛光涌动,满城可见,需得回去才是。
可还没等孟渊离去,就听外面有人来寻。
明月推开院门,她见孟渊穿着新衣,便也不说什么,只道:“孟飞元,有人来寻你。”
她让开路,身后跟着的竟然是王不疑。
王不疑见孟渊换了衣衫,而那独孤荧在孟渊身旁站着,两人好似一对兄妹。
“孟千户,督主命我传你去见。”王不疑低着头,也不去看独孤荧,就当没看见。
“找我什么事?”孟渊面色不变,并不觉得是丁重楼的事发了。
若是丁重楼之事真被知晓了,那就不是王不疑来,而是王二亲来了。
再说了,过两天就要跟那什么金海和尚大战,就算王二看出些什么,怕是也不会如何。
果然,王不疑立即道:“我也不知,只是让千户速回兰若寺。”
“无生罗汉出关,兰若寺的两位祖师如何了?”孟渊随口问。
王不疑还是摇头,他身份太低,境界又低,根本不会知道太多。
“走!”孟渊本就是打算回兰若寺的,那正好回去。
“我也去。”明月忽的开口,她又看向独孤荧,显然是在邀请。
“我懒得去看。”独孤荧为杀丁重楼,耗尽气力,此时还未完全恢复,兰若寺遍地高人,指不定就被看出虚实。
既如此,三人拜别了独孤荧,便一道出了门。
此时风雪早随着那佛光顿生而停歇,沿途街道上都是人群,乱嗡嗡的打探佛光之事。
待出了城,城外的人竟也不少,在城外草棚中度日的灾民也都出门来看。
甚至有大批的人朝兰若寺方向跪倒,祈求今年顺遂。可他们不知,雪灾与那佛光的主人是一人。
孟渊和明月并排在前面,王不疑跟在后面。
“多谢姑娘的赠衣之恩。”孟渊没话找话。
这些日子以来,孟渊跟红斗篷荧妹走的近了些,但近之则不逊。
本是娇小身躯,脸蛋也乖巧的很,但其实小小身躯里藏着用不完的气力,脾气不太好,杀性也有些重。
孟渊就愈发觉得明月才是好姑娘。
“请裁缝做的,合身就好。”明月话不多。
孟渊见状,就来找话,问道:“你有事直接找我就是,何必让荧姑娘传讯?”
“你来别院直奔她的住处,我都不知道你来了。”明月道。
眼见明月语气不太好,孟渊也不知如何去哄这种面冷心热的姑娘。
孟渊哄人的经验其实不少,像是哄香菱,只一个煮鸡蛋就能让她开心的蹦蹦跳跳;比如姜棠,跟她出门游玩一次,就能开心好几天;而青青姐则更简单,好好睡一觉就让她烦恼尽消。
俩人也不说话,只是迈步往前。
王不疑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他也不是傻子,看出二人似有不合,他一直以为孟渊跟明月交好,没曾想其实是跟独孤荧玩一块了。
正是夜间,三人快步而行,登山路途之上竟也有不少人,且大都是平安府一地的和尚。
或火把,或灯笼,可见积雪有融化的迹象,天也愈发的冷了。
“是素问师妹?”孟渊见有几个光头尼姑,忍住了用手拍的冲动。
素问换了身干净衣袍,背着药囊,正跟着几位尼姑登山。
“孟师兄。”素问停了下来,她见了明月,又垂首合十行礼。
前面走的几个尼姑回过头,却不是素秋带队,而是换了人。
“怎么不在城外救济灾民,来了兰若寺?”孟渊笑着问道:“我记得这一次大比,你们云山寺没有出人。”
“阿弥陀佛。”素问语声轻轻的,脸上红扑扑,竟还生了汗,“师叔说兰若寺明日要见血,让我来照看着些。”
“原来如此。”孟渊笑了笑。
“孟师兄,我听说你也要上场比斗。”素问这个时候终于想了起来,她睁着圆圆眼睛,认真道:“可要小心些呀!”
“多谢师妹关心。”孟渊笑着道:“若是有了损伤,还请师妹多多照看。”
“那是自然。”素问应了下来。
“素问!他在勾你说话,莫与他交谈!”前面一个老尼姑喝道。
素问吓的一激灵,也不敢跟孟渊再说,当即往前跑了。
孟渊也不认识那老尼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那是了因师太,是了闲师太的师妹。”明月低声道。
了闲师太是云山寺的住持,和玄机子道长听说有过一段孽缘。
登上无漏山兰若寺,来到禅定院,寻到王二居处。
“师弟,明月姑娘!”竟是林宴在外面等着,他一见孟渊和明月,就笑嘻嘻道:“师弟又去找明月姑娘玩耍?哈哈,下次带些酒回来。”
“师兄,督主找我有什么事?”孟渊问。
“还能是什么事!”林宴拽住孟渊,来到角落,小声指点道:“老女人夜里睡不着,寻个健壮少年解解闷,这也没什么稀奇。”
孟渊就知道林宴不靠谱,胆子大,可人家王二就在房里呢!
“师兄慎言!”孟渊义正言辞,而后带上明月,一起入了院子。
房中有灯火之光,孟渊上前推开门,就见里面不仅王二在,兰若寺住持智观大师,还有任道长竟也在。
“早听闻独孤氏有女武人,今日一见,当真不凡。”智观方丈慈笑着看向明月。
“大师安好。”孟渊和明月上前行了礼,王二笑眯眯的不说话,任道长闭目抱着拂尘。
“两位请坐。”智观方丈和气的很,还给倒上茶水,问道:“外间是不是雪已停,风已歇?有雪融春来之象?”
佛门四品的方丈必然是早就知道的,客气话罢了。
果然,智观方丈也没半分高僧的架子,扯了几句话后,王二先不耐烦了。
“孟飞元,这次找你来有事。”王二道。
孟渊站起身,按着腰间刀柄,也不说话。
那任道长本闭目养神,此刻似是觉出有几分杀气,他睁开眼,目光灼灼的看向孟渊。
智观方丈也微微含笑,看向孟渊。
明月此时才算明白,这是有事要给孟渊派遣,且还是重要的事。
外间夜色正浓,屋檐下有雪水滴落之声。远处似有乌鸦夜鸣,分外凄凉。
一时之间,孟渊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血肉脏腑全被人看透了去,乃至于竟还要将心中所念所想掠去几分。
但孟渊血肉稳固如一,意念不为外物所扰,当真不动不念,凝立如山。
“孟小友确实天纵奇才。”智观方丈在烛火下更显慈祥,他和蔼一笑,“我听说智通师弟做主,命觉明代授菩提灭道,小友多次以此拒敌,颇建功勋。”
说到这儿,智观方丈又颇有几分好奇的看着孟渊,问道:“可有心中蒙尘之感?有无杂念乱生之时?”
“倒是还能克制。”孟渊回的不清不楚。
“善。”智观方丈指着孟渊,笑着看向王二和任道长,道:“明镜蒙尘本是免不得的,若能时时拂拭,那就无有大碍。只是世人大都为欲往所惑,菩提灭道更是会令心境有变。这位孟小友内外精强,不受尘埃所扰,可见有赤子之心。”
王二闻言,嘴角有笑。
明月则瞥了眼孟渊,心说现今什么人都能有赤子之心了!
孟渊也不知道智观方丈上来就夸赞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让我去跟无生罗汉对决?那也没可能啊!
也弄不清人家在想什么,孟渊也就不说话,只等智观大师扯完。
智观大师却不多说,只道:“小友日后若是有暇,可多来鄙寺坐一坐。互相启发,也是有助益的。”
“他是应氏的人。”任道长忽的开了口。
“应公是天下之望,儒释道之人无不敬仰。”智观方丈笑着起了身,朝王二和任道友微微垂首作礼,“鄙寺杂务繁忙,就不多加叨扰了。”
说完话,智观方丈又笑着看了看孟渊,翩然离去。
一时间房中寂静,只剩下孟渊和明月,还有王二和任道长,无人说话,只有灯花爆裂之声。
孟渊懒得跟这些人费精神,直接问道:“督主,智观大师是何意?”
按着刚才智观方丈的说法,怕是有事让孟渊出力,且已经跟王二谈好了条件,而方才只是验验货。
如今验完了货,一拍屁股走人,孟渊都不知自己要干啥!
孟渊自然不解,但猜到智观方丈示好,必然是有什么事让自己出力。
可兰若寺方丈何等样人,合寺高僧众多,兼且交游四方,总不能有骟匠活儿吧?
一时间,孟渊和明月都看向了王二。
“也没什么事。”王二略有几分慵懒疲惫之意,“方才无生罗汉出关,兰若寺的两位老祖有了损伤。”
“那找我干什么?兰若寺虽然再没能拿得出手的和尚,可还有四品武僧在,若是有血性,直接拼死去战那无生罗汉就是。”孟渊知道智观方丈绝不会让自己去挑衅无生罗汉,甚至不会跟九劫和尚对阵。
“你太想当然了。”任道长闻言,微微摇头,道:“世间四品境武人不少,可能再往前迈步的却少之又少。”
任道长指了指孟渊和明月,接着说道:“武人能修道、参佛、奉儒,在下三品时,奉那一教的学问,都没甚大碍,甚至还会有助益。但是越往上走,便显出不同了。”
这是武人与三教之论,孟渊曾听应如是和玄机子道长聊过。
但彼时孟渊才刚入品,对此了解不深。如今见的世面多了,倒是觉出其中意味了。
任道长见孟渊沉思,就继续道:“换而言之,武人并非不能信奉儒释道的学问,而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武人之本。潜修三家之学,又能从其中走出来,而非是被三家之学染了本心,去追那什么真空之境,也不是做什么君子。”
他独独不说道门的问题。
孟渊听明白了,好比武人是手执刀剑,而三教之学则是传授剑式,武人固然因此而兴,但也会被剑式困住自己,只追寻剑式之变,自此陷入心中之桎梏,难以脱却窠臼。
“从古至今,武人修三家之学的数不胜数,但能入三品境的少之又少。”王二这时才出声,“武人入了三教,四品之路尚且不算有什么阻碍。但想要再往前,那就艰难了。我听说你兼修儒释道三家学问,可莫要沉迷其中,忘了自己武人的本心。”
“其实三教之学不坏,坏的是人心。”任道长没三教之别的论述,反而道:“直面本心就是。莫要学那独孤盛,进又不敢进,退又不舍的,徒惹人笑!”
“是!”孟渊立即应下。
“好了!”王二摆摆手,“武斗之事本来和九劫定好的了,说是让你与金海最后出阵。”
王二挑起灯花,道:“方才无生罗汉出关,兰若寺两位老祖有了损伤,兰若寺就改了主意。”
“智观大师想让孟飞元先出场?”明月诧异。
王二微微点头。
“那金海和尚是西方佛国看重的少年天才,是为来日护法罗汉做准备的。兰若寺丢了脸面,想要尽地主之谊。”
任道长斩钉截铁,“咱们跟佛门只是教派不同,理念不同,但他们兰若寺和西方佛国那可是异端啊!”
孟渊登时明了,大比十场,第一场和最后一场的区别不大。但最后一场杀人立威,与第一场就杀人立威,那就大不一样了。
若是第一场就见血杀人,那后面九场,必然是要不死不休的。
武斗虽说是斗法论高低,见血是必然的,但死了人就不一样了。
孟渊看向王二,王二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孟渊也没好说的,直接道:“职下必不辱使命!”
孟渊知道,兰若寺这一次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转眼一晚过去,孟渊精气神足,这便出了门。
天色正好,雪融春冷,正是动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