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寒夜寂静之时。
火光自夜空之上飘落,好似无依无靠的浮萍一般。
孟渊按着刀走上前,只见丁重楼跌落之处的白雪尽数化为冰水。
那丁重楼身躯残破,面上骨碎肉烂,已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方才由解开屏勾丁重楼追索,而后孟渊以菩提灭道突袭,独孤荧借机出手。
没曾想三人再次合作,竟一举见功,那丁重楼甚至都没来得及催动蜉蝣天地,就已一命呜呼。
独孤荧在不远处站立,她依旧没穿红斗篷,娇小身躯上只有黑衣一袭。
“阿弥陀佛。”解开屏踉踉跄跄的上前,单膝跪在丁重楼身前。
孟渊以为解开屏心善,要超度一番呢,没想他直接去摸丁重楼的身。
“咋没带钱?”解开屏劳累几日,见一无所获,就浑然没了高僧风范,在雪夜中喝骂了起来。
孟渊见解开屏实在不像话,就低声道:“去找觉生!”
这一趟丁重楼托大,只带了觉生和丁千云,此刻丁重楼身死,那丁千云不足惧,但是觉生绝不可小觑。
解开屏正要起身,忽的怔住,继而扭头看向北方。
雪夜寂静安然,北方兰若寺无漏山方向忽的涌动起盛大佛光。
那佛光有正大光明之意,似能普照四方,燃尽世间污浊。
飞雪消止,乌云退散。一轮明月现于半空之上,却犹然难挡佛光盛大。
一时间,孟渊只觉体内有暖意升腾,击杀劲敌的畅快之感消融不见,心中却有得脱轮回之感,似身在极乐世界。
正要沉溺其中,孟渊心中一动,体内似有业火焚烧,登时清醒过来。
数次淬体之功,今日得见效用。
缓了一口气,孟渊见解开屏目中茫然,便一脚踹翻解开屏。
“阿弥陀佛。”解开屏倒在雪地上,他抓了把雪搓了搓脏脸,茫然道:“无生罗汉出关了。”
解开屏显然没料到无生罗汉强悍至此,此间距离兰若寺无漏山近百里,竟然被瞬间的佛光乱了心神。
“我怎么觉得无生罗汉……”解开屏说着话,就见孟渊根本没搭理自己,反而正正经经的上前,去扶那独孤荧了。
独孤荧的小手冰凉,额头上还有汗珠。方才她全力一击,丝毫不留气力,还没缓过来神。
“我没事。”独孤荧抽回小手,看向兰若寺方向,道:“无生罗汉这么大阵仗,看来他一人把兰若寺的两位祖师都给压了下去。”
“不错。”解开屏身为和尚,他看着孟渊,也有话说,“孟施主,你觉得方才的佛光,与上师在松河府证道之时的如何?”
“佛光不及青光子的光明灿烂,但论及威势,怕是要胜过青光子。”孟渊实话实说。
“不错。”解开屏也很赞同,“无生罗汉在三品境中,无论儒释道,怕都是佼佼者。”
“无生罗汉渡尽地狱恶鬼进阶,青光子屠一城而证道,两人都是自圆其说成佛。一时高低不算什么。”独孤荧冷笑一声,“以我来看,日后青光子怕是要胜无生罗汉一分。”
“唉,独孤施主说的再对也不过了。”解开屏叹了口气,道:“我听令上师日久,深知上师心怀大志,其佛心佛性确实是奔着大道而去的。”
“前路艰难,咱们更该知难而上。”孟渊见解开屏有气馁之情,便开口安抚。
倒是独孤荧天不怕地不怕,她当即嘲笑道:“他是被青光子吓傻了。”
“独孤施主不见高山,不见大海。”解开屏竟然承认他害怕青光子。
不过,世间之人,尤其是修佛之人,又有几个不忌惮新晋的光明圣王呢。
孟渊也不理会他两人,上前审视丁重楼的尸身。
手指探出一缕火苗,继而火焰升腾,遮蔽丁重楼。
北风微微浮动,远处佛光消弭,丁重楼化为飞灰,世间又少一位五品境高人。
孟渊细细感受,只觉体内精火缓缓升腾壮大。
但上一次不过一五品武僧便能将精火蕴养至圆满,这一次五品的丁重楼都烧完了,却比之上一次差之甚远。
孟渊估摸着,大概还需要五个五品武人,再搭上几个六品,才能再次将精火蕴养圆满。
“这么下去,等再淬体一次,那下一次岂非要用更多的五品境来养?甚或是五品境的根本不够,需得四品境的人来养?”
“再往后,是不是还要三品高人来养?可世间到底是不缺四品境的,但三品境的高人却不多啊!”
孟渊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当真是杀不尽的仇人头。
除了踪迹,三人又去寻那觉生和尚。
孟渊与解开屏在前,独孤荧绕后,三人分工明确。
“他先前就是藏在这里。对别人来说,是雪厚风高,了无踪迹,但对我来说,譬如夜间之明烛!”解开屏非常自信,“其实按着我来看,那觉生师兄根本没想藏,连气息都未收敛。”
说着话,来到觉生的藏身之处,却哪里还有觉生的踪迹,只有一人趴伏在地,乃是丁千云。
孟渊上前,把丁千云的尸身翻转过来,露出那一张络腮胡子的脸。
丁千云双目圆睁,面上似有迷茫之意,好似临死前都不知道他要死似的。
“这……”解开屏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按在丁千云额头上,道:“这是丁千云被觉生无声无息之间种了念。”
“也就是说,丁千云是觉生杀的?”独孤荧走上前来,抱剑怀中,瞥了眼丁千云的尸体。
“大概是的。”解开屏又仔细的摸丁千云的尸,也不知是要找觉生杀人的证据,还是在摸钱袋子。
“绝对是。”解开屏将钱袋收拢到袖子里,低声道:“丁千云先是被我乱念入心,随即醒觉,而后又被引动念头,一掌毙命,连反抗都没有。”
孟渊和独孤荧对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觉生和尚不知所踪,丁千云却留在了这里。
先前孟渊就和独孤荧商量过,那觉生与青光子是有过往来的,觉生有问题这件事不是秘密,王二和兰若寺高僧也是知晓的。
而之所以迟迟不拿下觉生,乃是因为觉生背后还有人,且觉生早被人抹去了昔日念头和所见所闻,查无可查。
这一次王二准允丁重楼带觉生出来,大概就是想要看一看觉生身后的那人有无异动。
可没曾想,觉生竟动手杀了人。
“都是镇妖司出来的,丁千云跟着秃驴在一起,心中难道没有防备?他肯定也有某种静心之法,且一直催动。”孟渊以己度人,做下猜测。
孟渊来兰若寺前,就得了林宴的指点,要时时防备秃驴。
可即便没有林宴指点,孟渊也是小心防备的,只要在兰若寺,只要身边有秃驴,那就一定催动焚心运转。
如今再次淬体,心神归一,难再被外人扰动心神,孟渊这才没去一直催焚心防身。
“那可能觉生比咱们想的都要强些。”解开屏道。
“且不论丁千云是如何死的,可觉生为何要杀他?”解开屏挠头,抓出一个虱子,随手往孟渊身上弹。
孟渊赶紧躲开,道:“或是想要帮我们?”
这话一说,独孤荧看向孟渊,道:“觉生与应氏先二小姐神交已久,你是应三小姐的人,他出手帮你倒也不是不可能。”
“唉,原来还是女人。”解开屏叹了口气,“觉生师兄还是参悟不透啊。”
“那也不至于杀了丁千云,至少让咱们审问审问。而且,为何杀了又跑?不与你见面?担心回兰若寺被看破?”独孤荧问。
孟渊想起今日丁千云与觉生在城外溜达的事,就道:“丁千云当日曾劝我远离应氏,他会不会也对觉生说了些什么,这才让觉生恼羞成怒?”
说到这儿,孟渊看向解开屏,问道:“解兄,和尚参不投情爱,困与一人之心,可见贪嗔痴早已深入心中,这也能成道?”
“这算什么?上师还能屠城证道呢。觉生师兄参透了就能成佛,参不透就是魔。一念之间罢了。”解开屏最懂这个了,“不管他是成佛,还是成魔,他说成什么就是什么。”
“也是,你娘亲都能靠少年郎成佛,觉生为何不能靠执念入魔?”独孤荧很有道理。
“可惜孟施主未能让小僧的俗家娘亲临死前得一时欢愉。唉,孟施主明明是难舍情欲之人的。”解开屏根本不知脸面为何物。
独孤荧瞥了眼孟渊,也没说什么。
三人扯了一会儿,也讨论不出什么,就打算散伙。
“解兄,你打算去哪里?”孟渊又把丁千云的尸体给烧了。
“我还能去哪儿?”解开屏两手揣在袖子里,“眼看着兰若寺要有盛事,小僧自然要看一看,涨一涨见识的。”
“那你小心些。你杀了智和,又诱杀了镇妖司丁重楼。他们已经恨你入骨,待兰若寺之事了了,必然要全力追拿于你。到时儒释道三教高人也一定会来协助。”孟渊道。
解开屏愣了愣,道:“你……孟兄,你真不是人!”
“本就是如此。”孟渊很有道理。
解开屏愣了愣,气的想说话又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五日后,我去给你送谢礼。”孟渊道。
“还去南门外。”解开屏回过身,认真道:“云山寺的人在,他们都和气的很。”
待解开屏离开,独孤荧这才道:“他毕竟是青光子的人。”
“没事,苦一苦孔雀,骂名我来担。”孟渊道。
“我是说,要不要灭口。”独孤荧怀抱长剑,一手按着剑柄。
她未着那红斗篷,乃是一袭黑衣,剑被抱在怀中,竟分出左右之势,很是不凡。
“不必了。”孟渊收回目光,“以前咱们跟他是有恩怨,但都是青光子作祟。根源在青光子,解开屏本性不坏,反而有几分痴愚悲悯之心。再说了,我请他来帮忙,反手就杀了他灭口,不是好汉所为。”
独孤荧见孟渊如此说,她也不再强求。
两人立即回返城中,到了家里也不升灯火,就黑灯瞎火的谈起今日得失。
此战独孤荧主攻,孟渊出力不算多,回程之时就已玉液盈满。
“可有所得?”独孤荧问。
孟渊知道独孤荧的意思,乃是说有无从丁重楼的火法之中,得以印证自身之学。
那丁重楼擅用火法,其名为烈火焚城。乃是以自身之火,引动外间之火,至刚至烈,身周之地全然落入火中,受身心焚烧之苦。
而那火光飞跃乃身化为火,与孟渊的烟雨飞虹相类,名为暗火浮动。
烟雨飞虹是身化飞虹,突刺至敌人身前。而暗火浮动乃是身化烈火,且更为迅疾的突刺之法。
但这一次丁重楼太过托大,孟渊的菩提灭道又刚猛无铸,独孤荧的彗星袭月拼死一击,再有解开屏神念扰心,这才一举扑杀丁重楼。
当然,即便丁重楼谨慎一些,那大概也只能多活一会儿。毕竟对手是一五品境的秃驴,一五品境的武人,一可媲美五品境的六品武人。
而且丁重楼比之智和,似要差了些,且也未能引动蜉蝣天地。
“不一样。”孟渊方才应战之时跟丁重楼打过照面,亲身感受那火意。
火光及身,虽有灼烧之感,但对于数次以火淬体的孟渊来说,算不上清风拂面,但也没甚大碍。
孟渊就发觉,自己大概最能克制火法。
而且丁重楼之法太过霸道,与孟渊的温润之火,无尽不熄之火大相径庭。
简单的讲,就是丁重楼是松枝燃火,看似火大,其实就升腾一阵,不耐久烧,等剩下一点火星后,就真的只是火星了,没法子再升腾;而孟渊之火则是枣木硬木,不仅火势大,而且长久耐烧,即便只剩一缕火星,但风儿一荡,就能再起。
孟渊将自身感受细细说来,独孤荧听的津津有味。
“不必着急,三小姐的信应该也快到了。”独孤荧显然也没法子来帮忙,只是出主意,“你多跟王二聊一聊,她其实见识不少。”
许是有了两次并肩经历,独孤荧语气比之往日要温和不少。
“你这一次要与金海对战,穿道袍不合时宜。”独孤荧取出一套新衣。
“多谢荧姑娘,你手艺可真好!”孟渊立即就要换上,被独孤荧止住了。
“是明月请人给你做的。”独孤荧笑了笑,说道:“明月知道你要对战佛国金海,她让你杀了那什么金海武僧!”
“敢不从命!”孟渊早就答应王二了,这时再答应一次,那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