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香绮筠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她觉得她今晚不用睡了,听着清音渺的床边故事挺提神。作为灵体,竟然能够看出来清音渺的面色微红,她搞不明白精明如香绮筠,为何也喜欢听这种事,而她也是疯了,连这样的事都讲出来。
“少来,我才不信你们什么都没发生,不然你当初也不可能那么对我。”对于清音渺停住了往后的说明,她是充满抗议的,这种一言不合就开车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
“就是你想的那样啊。”
“哦?我想的哪样?”
“呵,今日……吾便将吾记忆中所残留的往事一次告知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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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里?”
幔帐之中,无衣声音慵懒,半身赤露,他抓住清音渺半披半拥的锦被,她……想要溜?这算是什么反应?
“吾……”
清音渺不敢回头,窗外,尚是雾蒙一片,晨风微寒,使人头脑归于清明。她面色窘迫,想要挣脱被他抓住的胳膊,却又不敢用力。
“吾说过,在吾养伤期间,要你陪在吾之身边,不过一夜,你便要食言么?”
这是哪门子的鬼休息!别过脸去,清音渺闭着眼,一丝目光也不投在无衣身上。
“无衣,放开我!”明知挣扎徒劳,依然还是想要逃开,这一夜过后,是否还能如往常般面对无衣?谁能保证。
“吾若是不放,你能如何?”
“你……”
“吾,是病人啊……”
“你!”
谁会相信你是病人!
身上清晰传来肌肤相触的感觉,清音渺不敢有半点妄动,昨夜发生什么,已是不敢回想,只求此刻,无衣莫在有半点逾越举动,便是谢天谢地。
“吾,是男人,雅狄王也是男人,虽说你想要杀了他,为吾寻回场子,但吾身为男人,怎能让自己的女人抢在前面。”
“你……”
这句话终于还是点燃了清音渺的理智,用力挣脱了无衣:“吾只属于自己。”她不需要任何人站在面前,只因为她早已舍弃全部。这一夜情迷,当成过去。
“从一开始吾便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吾才说,要你只做吾的清音渺,而吾也不欲让人知晓,清音渺……其实是一名女子。出了吾这间屋子,离开吾的身边,你仍然是慈光之塔的惊叹,萦寰·清音渺。”
早晚有一天,失去二字,会落在他身上,从一开始,无衣便知道,清音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倒不如趁着还有时间,挽留短暂风华。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衣,有些时候,你天真的让吾……”心痛。
笑声突起,却没有过往的疯狂,只有令人感受到深沉的悲哀。
这段期间,无衣并不轻松,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在清音渺身边,他那伤势,再如何装,也是有时间限制,再说,近日来界主时常找他,他也不能借故推托。
他不怕别的,只怕清音渺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寻上龙胤皇尊。
再者……他似乎发现,界主对清音渺显然很有兴趣。
想以清音渺来控制他么?他从未想过,清音渺会被谁控制。便是他,也不曾真正走入对方心中。界主……果然是老了么,这等明显的事情,都看不清楚?
不过,无衣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自从那一夜后,清音渺便不曾走出别院一步,每日无言,皆不知在想什么,唯一的活动,便是清晨起床,天亮发呆,日落休眠。
雅狄王走后,界主便允他自雅苑中脱出,自然,清音渺也是一并带走。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逐渐接触慈光之塔要务,一步步,向上攀登。
是以,如今无衣是将清音渺带在身边,此地,是他的府宅。无衣治府极严,哪怕族内宗老,对这年少的家主,也是噤若寒蝉。他在雅苑中的事迹,整个宅邸除了年幼懵懂的即鹿,又有哪个不知。见他带回出身不明的清音渺,亦是无人敢多做一言。毕竟,他是家主。毕竟……清音渺染血夺命之举,族内早已上下知晓。
至于家主好男风这一点,自然是无人会信。只是全府上下皆被无衣严令警告,谁若将真相说出,便立毙当场。
只是时间,永远不可能就此停住。
数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已经习惯了相互的存在,然而总会有变故的发生。
迷迷糊糊中,无衣只觉怀中空荡荡,下意识地向前伸臂,又是一空,他顿时清醒:“清音渺!”
人,竟是不见了!
“家……”
主字尚未喊出,前来服侍无衣与清音渺的侍女便看到向来稳重的家主恍若一道紫色虹影,从自己眼前幻过,瞬间消失无踪。
“知墨,公子呢?”
公子——这是无衣家中对清音渺的称呼,当年对清音渺极为不屑的知墨,早已将那份不屑换做了敬畏。不论是杀人的手段,还是对无衣的偏执,都足以令人心惊。
“知墨不知,今晨并未见公子出入过府中。”
知墨有些疑惑,清音渺一直与无衣共处一室,以她病体,亦是不可能四处走动,可观无衣神态,莫非是人离开了?
“安排人手,去寻。”
无衣揉揉眉间,未等知墨有所动作,便唤住他:“罢了,府内挂起免客牌,若有人找,暂交族内宗老处理,吾,亲自寻她回来。”
当人消失的那一刻,无衣才明白,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身边缺少那道身影,如同缺了些什么,心中,缺了那一角,便不能成圆。
清音渺这一走,便是七日七夜,无音无讯。
你,究竟去了哪里?
吾,已不愿去想,没有你在身边,会是如何的景象。
指泛冰冷,庭院中,无衣独立月下。
吾,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心硬,即使走上那个位置,身边,也希望人能陪。那个人,只能是你,你却不告而别……
“无衣。”
这一声,正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惊起无数涟漪。
“……”
无衣没有任何言语,抬头,惊起,而后,清音渺只觉身上一紧,便被抱住。
如果,仕途路上,能让他有所歇息,唯有清音渺。
“他是?”
确信眼前不是幻象,无衣放开了清音渺,低下头,他便看到一双清冷的眼,这一名雪白长发的幼子,有着不属于世间的孤寒。
“殢无伤。”
白发幼子目如冰寒,看不到一丝属于这年纪的天真,那股浓重的萧瑟,孤傲,清冷,绝非常人所有。
“剑族?”
蹲下身子,无衣仔细打量他,渎生暗地的罪者之族。
“她要我……跟在你身边。”
“嗯?”
“我救了他,所以他留下。我给不了你的,由他来代替。”代替我守着你。
清音渺的话,很显然让无衣理解错了方向。
无衣一声轻笑:“剑族,嗯?”
他面色一变,他突然想起,关于剑族身上的秘密,他的确可以将清音渺所做之事抹平,给殢无伤一个毫无破绽的出身,但这孩子如今被带回,亦是说,他身上的界限,突破了么?以他年纪,极不可能,那么……
“血,可以解决一切。”
她终究是出身于上天界,上天界的秘法,她更是偷学了不少。
将殢无伤抱起,后者幼小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有不愿,有尴尬,亦有一丝依赖。他无法忘记,当父母拼死将他这剑族唯一可能活下来的孩子送出渎生暗地,来不及对他说上一句话便黯然离世的一幕,更忘不了,迎着漫天飘雪,以敌之鲜血,洒下遍地朱红的绝厉景象。
我,助你突破界限,你,随我走。
一句冰冷的话,一双冰冷的手,清音渺对殢无伤的态度,绝非像是对幼童。从殢无伤的眼中,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原本,她只是逃避,逃避无衣带来的一切,却茫然地发现,一切都是伪装的自己,只有一份不舍,留在了慈光之塔。
所以,她选择殢无伤。
“如你所愿。”
清冷童声,在幼小的身体落地后响起,仰头看着这一身紫衣的青年,殢无伤有些不解他与清音渺之间沉重的关系,但这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呢。至亲的愿望,是要他活下去,这个叫清音渺的,助他达到了这个目标,他自然要偿还人情。
“我救你,这份恩,还在无衣身上,这就够了。”
无衣,这个人,便是无衣么。他有什么样的能为,能让这一身冰冷的清音渺,不愿移开目光。
“你……”
无衣伸手接住倒下的清音渺,看着她上泛起不正常的苍白,以及感受到对方未曾有过的虚弱,突然想到那一句唯血而已。
“殢无伤,你之界限……”
“三天。”
三日三夜,以血化解。殢无伤声音平淡,姿态清冷。
“让我知道,你,值得她这般作为。”
殢无伤自然是知晓清音渺的底细,因此,他更想要了解,无衣,究竟值不值得这一句托付。
杀人的招式,不需要追求华丽。将对手或是一击必杀,或是残虐,无需兵刃。
落雪飘零,清音渺姿容未变,气质未改,面前一名冷峻青年,却是已然长身玉立的殢无伤。
目似冷星,看不到半点温暖,面若冰雕而刻,写不进半分世情。气凝而神疏离,这一年,殢无伤十八岁。
“今日,是你生日,随我来,我要你自己送自己一份大礼。”
清音渺抬眼,眉目中尽是淡然。殢无伤的武,是他自己所悟,她与无衣,只是教给他理念。
十年牧一剑,今日,墨剑……染血。
无衣教给殢无伤如何养剑,清音渺却是教给他如何杀人。人伦道德,情理纲常,无衣虽是有所教授,却不及清音渺为他带来的深刻。
人活一世,唯凭心底一愿而已。
这十五年恍如一日,转瞬而逝。十五年的停留,已是太久。再等下去,她再无时间。
此地,无衣赠她,她住了十五年,未来,便是殢无伤。能代替自己,成为无衣手中剑的人,不再是他。
不问缘由,不问何处,这些年,从未让墨剑饮血,殢无伤早想试剑,既然今日清音渺要带他外出,他跟随便是。
然,这雪夜中,一路前行,殢无伤眼中却是带有一丝疑惑。这个方向……慈光之塔,界主之居!?
“天下万民,与我无关,与你无关。唯有无衣,慈光之塔中,于我重要者,无衣,你。于你重要者,无衣。其余,不需要。”
“离开此地,你要去向往何处。”
殢无伤不答反问,指尖滑过墨剑长锋,冰冷双目直视清音渺:“以你所言,慈光之塔,无你,不成慈光。”
“十五年,够了。”清音渺人若鬼魅轻烟,悄然无声落入院落之中,身后,殢无伤气息冰寒,不加任何掩饰。“这是最后阻碍。”隐匿身法,慈光之塔中,除了清音渺,再无他人如此精通,而殢无伤,唯对此点,不屑一顾。
“杀人,不需要藏身。”对界主,殢无伤没有半分好感。如果不是这历代之规,他这一族,又怎会世代被放逐,怎会只剩他一人。
一剑光寒,沉睡之中的界主,喉咙上,多出一点嫣红。
“那你为何不杀?”
那一丝残喘,又有何意义。
“他若死,你如何能走。”
“哈哈哈哈,殢无伤,你倒是会为无衣着想了。”
这一剑极快,切断界主声带,却是未将他命夺走,天明之前,他外伤便会痊愈。又是数点光寒,界主全身经脉皆以此手法尽断。短时间内看不出来,但最快半月,最慢一月,他便会慢慢因功力散尽,经脉皆绝而亡。新的界主,虽早有内定,但与无衣而言,不过傀儡。
如今,无衣已是慈光之塔界主下第一人,慈光首辅,无衣……师尹。
“殢无伤。”
清音渺声音飘幽,伸手勾住殢无伤肩膀,将他拽下,一吻,落在殢无伤脸颊之上:“替我转给无衣,告诉他,忘了我。”
我,会如此转告他么?直到人影消失的久了,殢无伤眉间目间,皆是染上冰尘之色。
慈光之塔,无你,不成慈光。是你所愿,我才留下。无衣师尹,从不是我留下的理由。我,只是师尹手中一枚棋子,你离开,更是如此。
无衣不能问,不敢想,清音渺去了哪里。
这一次,他……将是真正失去。
上天界,诗意天城。下落,毫无疑问。但他……不能寻。
他已不仅仅是无衣,更是慈光之塔的师尹。无衣师尹,这个身份,让他注定不得轻狂。
“不寻,负心,离开,更负心。”
寂雪浮廊中,殢无伤斜卧书案前,眉眼不动,似是看不到无衣师尹目中百感。
界主身体从十五年前,便每况愈下,早被证言患了重症,命不长久,如今清音渺离开,他方才赫然惊觉,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路,便已为他铺好。如今,界主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继任界主已时刻准备登位,那继任者,无论能力,气度,皆不如人,与傀儡无疑。前后时间如此显然,莫怪清音渺自十二年前便淡出前台,这是为了消失后,不被人质疑到他身上么。
“你这样做,吾,岂会高兴。”
握成拳的手,益发紧了紧,无衣师尹唇角泛白,隐隐可见齿印。
吾,是无衣,吾,更是师尹。但吾……亦是希望,吾只是无衣啊……
责任,为何人要有责任,为何在吾心中,永远如此理智,为何吾不能冲昏了头脑,杀入上天界,为何,却是为何……
失去理智,不是无衣,放弃责任,不成师尹。
殢无伤闭上眼,脑中忆起清音渺离别前的话。你,将吾救出渎生暗地,助吾突破界限,不再受血裔传承之苦。只要吾留在无衣师尹身边。你,为无衣师尹铺路,为无衣师尹除去眼前障碍,却不需要他为你做任何事。青丝,染白衫。碎雪纷飞朱红间,那道身影,格外清晰。
没有人知道清音渺去了哪里,除了无衣师尹和殢无伤。这个名字,早在十数年前,便逐渐沉寂,如此长的时间,足够让人淡泊了记忆。无衣府中,虽有人奇怪,奇怪为何清音渺会突然失去了踪迹,但家主闭口不提,又有谁敢去多问。府中人,也逐渐习惯,殢无伤成为无衣师尹的影子。治府严谨的益处,便是殢无伤的身份,较之清音渺,更为神秘。谁露了半句口风,便唯有以死论处。剑族最后的血脉,纵然无衣身为师尹,被人发现,也是麻烦。殢无伤……是清音渺带回的,棋子吗?不……自清音渺消失在他面前,棋子二字,便不再属于殢无伤。
时光转,岁岁年年,风散如云烟。慈光之塔,无衣师尹,这四个字,已为四魌界人尽皆知。这紫衣华服,清俊中凛寒威仪的慈光首辅,以一双柔和疏离冷眼,旁观四魌局势之变,常年一抹拒人千里之外般冷然淡笑,心思缜密,运筹帷幄间掌控慈光之塔,不许任何外力威胁,阻止境内任何一方势力独大,维持着慈光之衡。
没有人见过,卸下师尹二字的无衣,究竟是什么样子,也没有人会知道,每个月,无衣师尹皆会在寂雪浮廊停留三日,不休不眠,年年不变,岁岁不改,只为一如当年,雪中传来熟悉声音,缓缓步出熟悉身影。无衣无衣,这世上能唤一声无衣者,又有几人。
“再探。”无衣师尹目中冷然,隐隐带有煞气,看得手下人阵阵心惊。慌张退下。糊涂,当真糊涂!
左手所握那枚玉质镇纸,被无衣师尹硬生生捏的粉碎。“即鹿,你,太令吾失望了!”昔年的幼妹,早已生得亭亭玉立,却是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而养成了这幅不知好歹的性子。因为曾失去,而不想再让重要之人受到伤害,才将其养在深闺呵护,到头来,他这个做兄长的,得到的便是如此对待么!
杀戮碎岛,雅狄王。
你,很好。
长身而起,无衣师尹眼底尽是阴冷,还有你,弭界主。傀儡,也要开始反抗了么!没有你的允许,雅狄王,如何能上得慈光之塔,又如何能见到即鹿!你,想要让吾受到牵制,继而以即鹿控制吾,以雅狄王来牵制吾么,弭界主,你未免太天真!吾为慈光首辅,被人尊称一声师尹,又岂是会因即鹿而乱了心绪,岂会因雅狄王而受制擎。这世上,能拦吾之脚步者,唯有一人。其余,尽是虚妄。即鹿,即使是你,即使你是吾妹,必要之时,吾这兄长,又怎会心软。这一步步走至今日,岂是你所想这般容易。
诗意天城,锁魂之囚。
“天儿,七叔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
如今诗意天城城主已然换人,龙胤皇尊,三月前便死在清音渺之手——正确来说,该是逆命天。妻儿子女,无一幸免。上天界长老团十八人,只余三人,皇族之中,唯剩这一人而已,寒胤天龙。
“如此,够了。”
血泞泥污,染尽残破白衫,绝色容颜上,尽是冷静,唯有眼中,不知是疯是狂。
“这般局面,你可满意?”
寒胤天龙痛苦闭目,紧握的双拳,微微发抖。
被囚禁的,是他的亲侄女,被他亲侄女所杀的,尽是他的亲人。这一切因果,由谁而起,又由谁而终?
“不满。”
与其说是在笑,倒不如说只有唇角牵动面部肌肉。因寒胤天龙这一句话,换来她一阵冷笑:“原本,吾只想留你一人,却让长老团逃了三个。当年,只有你为吾与母亲求过情,也只有你,有资格活在这世上。可惜啊可惜,若非吾功力反噬,岂会被人抢了先机!”
“当年的那些,就算是你还在大哥身上,也是够了,为何要杀尽这许多人,如今,便是吾再想保你,又该如何下手。”错不在她,纵然换来疯狂报复,也是咎由自取。
“吾不需任何人保。”
做了,便不后悔。是当年因,种下今日果,谁,也怨不得谁。
“你身上的痛苦,何必加给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加给别人?寒胤天龙,吾将痛苦加给谁了?所有人都死了,斩草除根,处死我,便彻底断了一切,吾无牵无挂,这仇,你们还能找谁报?”功力被封,全身经脉被锁,早从被俘那一日起,她便知,血洗天城,无望了。
“仇恨真的这么重要么。”
寒胤天龙不懂,为何仇恨会让让人忘记血亲,他更不懂,陈年的规条,为何会成为一切悲剧噩梦的起源。他以为,她……早就死在苍沼罪地,却未曾想到,当年被打入罪地的侄女,终究还是应验了那满眼的疯狂,隐匿数十年,卷土重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毕竟……大哥是你的父亲……”
“住口!寒胤天龙,说这句话前,你先问问你自己!他当年如何对待母亲,如何对待我!如果不是他,母亲怎会死得那般凄凉!你锦衣玉食,无忧一声,可知世间悲凉!你可知,母亲为了让我活下去,受过怎样的凌辱!当你这样问我时,你可曾想过,母亲有谁问过!他做出禽兽之侍寝,却要吾认他为父亲?未免太可笑了些!”
父亲,哈,哈哈,这两个字,他也配!
吾终将卷土从来,将鲜血染满皇城——
她当年所言,一一兑现。想要人死的痛苦,死的不甘,就要将其所有尊严,全部踩在地上,狠狠践踏,为报仇,她放弃一切,回头路上可有千万人,唯独,无她。
“可惜,直至如今天城才属于你,寒胤天龙,若是从一开始,天城之主便是你,一切,或许不会发生。”
但,也正因是龙胤煌尊的天城,才给了她一段慈光之塔的生涯。
世事,一啄一吟,尽有报。
“天儿……”
“滚,滚出去!高贵的天城之主不需要在此被玷污!我这一生,都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同情!”
“天儿,三天后……”
三天后,她便要被处死,这一切,值么?
“三天,三天?哈哈哈,寒胤天龙,你最好祈祷,这三天,不要被我逃了出去,否则,又是一场杀戮,哈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她早就疯了,仇恨在亲手斩杀龙胤皇尊的那一刻已然结束,所以才有轰然崩溃的反噬,支持她活下去的意志瞬间坍塌,这不堪负荷的身体,终于走到尽头。既然这样,倒不如把这场功绩,送了寒胤天龙,当年唯一求过情的人。
“你……”
寒胤天龙无言转身,上万年的陈规旧则,桎梏了多少人,才导致如今的血流成河。又是如何深沉的恨意,支撑她活到现在。结束了这一场悲剧,是否还会有下一场?
远远地,囚牢深处,传来一声叹息。
七叔,谢谢你。无衣,忘了我……
蓦然回首,寒胤天龙已经泪染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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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痛,为哪般。
午夜惊醒,无衣师尹冷汗浸湿锦被,一身白衫,已然寒透刺骨。寂雪浮廊,一抹人影,如烟幻出,他,不是师尹,他,可以离开。师尹做不得的事,他,可以做。雪落飘零,纷飞永岁,永岁飘零,殢无伤。一枚染血金环,在诗意天城灿阳之下,散尽凄凉。
时不待人,天尽负。灰飞烟灭,唯此存留。
“吾,不杀你。”
墨剑尖处传来刺骨森寒,剑锋所指,寒胤天龙面上不带半分惊惧,他早知道,侄女身边,不可能无人相陪。
殢无伤蓦然撤剑,转身离开。
“你为何不动手。”
“因为你叫寒胤天龙。”越界闯境,他只为寻得一丝信息,这结局,早在他意料之中。不报仇,不留怨,一切恩仇,止于她身。留下寒胤天龙,也是她最后一丝清明,天城,终究是生她养她的所在。
“诗意天城,上天界,哈,这便是……四魌首端啊。”
“告诉吾,你可是她等之人。”
“不是。”
墨剑轻吟,回入鞘内,殢无伤手握金环,扬起漫天飞雪,消失人前。她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来。无衣师尹的选择,早在她预料之中,不来,也好,免去……徒留一地伤怀,再掀滔天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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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狠心!我……我是你的妹妹,他,他是你外甥啊!你,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走!”
厢房中,即鹿面色惨白,双目泪光莹然,为何,为何她突然觉得兄长好陌生,为何她从未想过,兄长竟会亲自下手。
“小妹,兄长不怪你,人之感情,最是无法控制。”
无衣师尹转身看向窗外,这一日的阳光,异常刺目:“若你只是即鹿,你与雅狄王之间,吾,不管。可惜,你另一个身份,是吾无衣师尹的妹妹。”
受人利用,落入圈套,若她与雅狄王之间丑闻传出,受蒙的,便是整个家族。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将妹妹,宠成了这般不知立场的地步。
留下那孩子一命,已是他心有不忍,难道还要他将这孽子养大不成!
她疯了么?杀戮碎岛向来无女子地位,雅狄王与她私通,为的是什么?界主啊……那个愚蠢的界主,因为自己挡了他的路,便连慈光之塔的前程,也不放在眼中了么?这等界主,要来何用!这等妹妹,又教他该如何自处!
“大哥,你变了,你……变得让即鹿不认识……“
“哈,吾自己……也变得令自己陌生啊。”
无衣师尹叹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他变得不再是无衣,只是师尹。
窗外响起寂冷脚步之声,飞雪乍起,落满一室银白。殢无伤。
殢无伤从不曾踏入过无衣府中后院女眷之所半步,这还是第一次。地上颓然跪坐的苍白憔悴女子,便是即鹿,那与杀戮碎岛之主雅狄王有染之人。无衣师尹苦心经营的立场,便该如何继续,女人……都是麻烦。这世间女子,他认可者,也唯有清音渺一人。
殢无伤从不做无状之事,确切而言,他除却在浮廊中听雪养剑,便是独行离开数日悟剑,再无他所可去。这次……
“你可识此物。”手掌中,染血金环夺目,无衣师尹如何不知,那是……他亲手所赠。
“你……”
“灰飞烟灭,风过无痕,这世上,再无清音渺,再无逆命天。”
残忍么?从她选择离开,便注定,结局,必然残忍。
“十年前,她言,让你忘了她。”
殢无伤侧身,冰唇扫过无衣师尹面颊:“吾,已转达。”
于大事,师尹无错,于私情,无衣……错。
生死一场,天人永隔,再无相见。谁种的因,谁收获苦果。
一刀一刀,割在心上,便是如此么……
紫袍,绽朱红。
金环,紧紧握在掌中,尖锐的指甲,嵌入皮肤,师尹无泪,无衣染血。
你曾问吾,可知心痛何感,如今,吾方才知晓。若能选择,吾宁愿不要这慈光首辅,宁愿不要这诺大家业重担,孑然一身,随你而行。
你,恨的强烈,在最后一刻,不曾看到熟悉紫影,这份爱,又会是如何沉重,如何刻骨……
如有千年轮回,几番入世,是愿重逢,或是……陌如路人。
从此,慈光之塔,不存无衣,只留……师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