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必须跑,一定要跑。为了活下去,为了能够让她活下去。
他已经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
一夜之间,他的生活,支离破碎。
他怀中的女婴,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仿佛这许多天的逃命生涯,不过是简单的一场体验。也许,这孩子,是天生属于江湖的。
苦了她……
独孤辰抱着女儿,俊秀刚毅的脸上写尽苦涩,这孩子太懂事,这一路上,不哭不闹,饥一顿饱一顿,最好的一次,不过是多半碗米粥。他这个做爹的,真是愧为人父。
身上的伤口早已疼到麻木,这一身染血,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他不敢发求救信号,只能一点点向目的地前行,若是不暴露行藏,还能有所喘息,一旦被对方全方位围剿,他当真是插翅难飞。
田间茅舍。
一名年轻的少妇,怀抱着虎头虎脑生的极为壮实的男婴,看守着自家麦田。正和自家丈夫笑容满面地闲聊,胸前的衣服几乎被饱胀的胸部撑破。
下意识地,她感受到了一道炽热的目光,也许又是哪里来占眼睛便宜的登徒子吧,都是做了娘的人了,哪儿还在乎这些。
她的丈夫觉察到了妻子的变化,心中不由有些微怒,那几个坊间小儿,被他打过几次,依然不改本性,这次看来是要给次狠的,才能彻底记住。
可当他站起身来,向着四周打量时,却是看到了一身血污而不减其威风的独孤辰。
他有些发愣,独孤辰给他带来的感觉很怪异。
独孤辰面色一红,尴尬地转身要走。
少妇却是在第一眼,便看到了独孤辰怀中的小孩儿:“这……夫君,你让他过来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可她已为人母,当然看的出来他想做什么。她怀中那娃儿,跟着他,怕是饿的坏了。
“多,多谢……”独孤辰面色微红,将孩子抱了过去。少妇爱怜地将孩子抱到屋中喂奶,留下丈夫和独孤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男子拍了拍身边的石凳,对独孤辰露出了友善的笑:“这位壮士,农家小舍,随意坐便是。”
江湖中人的厮杀对他们来说很遥远,他们的生活是平淡如水的,就算今日遇上,不过是举手之劳。
独孤辰窘迫地在身上摸了摸,好容易摸出一枚银锭:“抱歉,只有这些了……”
“呵,不用不用,这事儿既然看见了,帮个忙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你给我们钱,反而是我们不好意思收受了。”
独孤辰硬是将银锭塞到男子怀中,而后叹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他动过念头,要不要将女儿留在这里,可转念再想,便是放弃。他的敌人太过凶狠,若是不能保证完全不会走漏风声,当不能作此举动。江湖人的命运,本该在江湖中解决。
片刻的安静,只是疲于奔命之中的插曲,他能做的,只有逃,曾几何时,他也沦落到了亡命天涯的地步。
剑阁的剑阵,取胜之处便在于剑势的配合,他一个人,还带着一个孩子,中毒受伤,苦撑至今,早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是凭借着一口气,屹立不倒。
“独孤辰,看你还能逃到何处!”
眉目刚厉的中年女子带着十余名剑阁弟子,步步紧逼独孤辰,难道……他当真要死在此地?
“天剑纳星汉?地剑归九地?天地纵横破山岳”
“凤舞?动云霄!”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自不同方向响起,两股震天撼地的剑气,破空而来。
中年女子面色一变,手中宝剑寒光一闪,剑阵再起,硬撼两方攻势。
于是——
刹那之间,千百轮明月夹杂着隐隐呼啸,斗然自天际蓬然坠落,明月之间,更有千万飞星咻然有声的留溺溅射。
就在星月齐现的同时,一抹清亮凤吟之声响起,火红的凤影了,带有飞鸿狂瀑般的半弧光彩,业已带着呼啸回涌气流,迎面汇聚在千星万月之中。
一阵噼啪有声的细碎爆裂,缀连着叮当清脆的金铁撞击声响,狠狠地震在剑阵之中。
空气蓦地向四周突溢排挤。
呼啸滚荡的劲流,追得人口鼻俱窒,无形的压力似要炸人心肺般骤然收缩。
满地的积雪随着这阵互击反震的强劲气流飓旋滚扬,狂飞乱舞.迷蒙了在场之人的双眼。漫天人影翻滚,哀鸣之声不绝于耳。
宛似泼墨的血水,在他们翻滚之际,于空中飞洒成一圈圈的红弧,和着飞扬的尘土,散往地面,将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腥红,旋即转为赤褐。
红楼剑阁剑阵,破。
“你……终于来了……”
独孤辰只认出其中至交故友,亦是他此行投奔的目的,汲无踪,另一人,既是与汲无踪同行,想来亦是自己人,他心神一松,整个人向前栽倒。汲无踪眼疾手快,将人接住。
“呵,你带他们走,吾留下善后。”
金纱蒙面的女子一声朗笑,手中长刀再耀晶灿光华:“吾生平最是厌恶以多欺少,更是厌恶连婴儿都不放过的无耻之徒,今日,你们都留在这里为吾祭刀罢!”
剑阁残存弟子惊慌失色,第一次感受死亡的阴影笼上心头,漫天虹影模糊了她们的视线,唯一清晰的,便是长刀挥斩出的夺人双目的璀璨寒光,对方的招式,宛若密密绵绵的延绵赤焱,夹以暴烈无比的狂飓,自四面八方朝自己兜头罩落。死神,至。
招是好招,刀亦是好刀,不枉费她耗损心力打造。
蒙面女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地残尸,翻手间打出一抹赤红,登时,火光冲天,焚尽了曾经的存在,掩盖了不久前发生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