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的仕兰中学校门前,顾翊倚着香樟树斑驳的树干。六点四十分刚过,一辆薄荷青出租车碾过湿漉漉的树叶,在晨光里刹住。
车门推开时带起细小的气流,楚子航单肩挎着黑色剑袋跨出车厢。他今天没穿校服,烟灰色高领衬衣衬得下颌线愈发凌厉,最惹眼的还是那双眼睛,即便在阴天里也流转着暗芒,仿佛古卷里走出来的持剑修罗。
“师兄早。“顾翊直起身,“果然又是踩着剑道部开门的点。”
楚子航怔了半秒,眼里掠过涟漪。
“早。”
“送你个礼物。”顾翊从校服口袋扯出钢链,链子在雾气里泛着冷光,“昨天被路明非拽去庙里驱邪,顺道买了这个。”他忽然卡住似的别开脸,“就当你去美国之前的践行礼。”
金属链条落入掌心时带着体温。楚子航注意到吊坠内侧镌刻的古梵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纹路,“谢谢。”
“师兄,我就先走了。”顾翊后退半步撞碎树影,他扯出个笑转身要走。
楚子航几步跟上,“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如果你想聊聊的话,”他说这话时望着操场彼端,剑道馆的鸱吻正刺破晨雾,“任何时间。”
顾翊怔了一下,远处传来早训生晨跑的脚步声,“知道了,等你走之前请客的时候在聊聊吧。”
楚子航点了点头,两人在操场上分开。
——
六月的蝉鸣裹挟着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路明非的指节重重碾过发烫的太阳穴。休息日后第一天的课程总像浸了盐水的鞭子,抽的自己欲生欲死。
当历史老师用枯叶般沙哑的嗓音念着:“德军对列宁格勒的九百天围困......”时,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管里流淌的困意正在凝固。
路明非把下巴搁在历史课本上,目光穿过教室蒸腾的热浪。他看到顾翊正在用钢笔尖拨弄昨天买的项链。正午的阳光将他侧脸轮廓熔成一道金边——这场景与五年前的开学日奇妙重叠。
那年九月的阳光同样毒辣,当路明非抱着新领的教材撞开初一三班铁门时,发现大半女生目光都黏在后排靠窗的黑发少年上,那人穿着过分挺括的白衬衫,冷白皮在阴影里泛着玉质光泽,直到对方突然抬眼,路明非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个同性看了整整十秒。
当两人对视时,路明非下意识攥紧了新书包,这种把倨傲刻在眉骨上的家伙,向来是男生堆里最招人嫌的活靶子。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放学后的巷口——他被抢劫了!当三个染黄毛的社会青年围上来时,路明非怕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他准备认命给钱时,一个书包划破暮色砸在领头混混脸上,他看见顾翊的拳头裹着风声凿进对方腹部,那人竟像断线风筝般撞翻了两个垃圾桶。金属的撞击声惊起一群白鸽。
之后顾翊弯腰对他伸出了手,夕阳把他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是路明非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琥珀色虹膜里沉着碎冰般的星光。
从那天起,顾翊的身旁就多了很多聒噪,路明非会在早读时戳他手肘:“你知道老班今天裤链没拉吗?”会在课间操时对他提醒:“第三排那个女生偷看你好几眼了。”
最初顾翊至多用鼻音回应,直到某个值日后的黄昏,路明非感慨苏晓樯又变好看了,顾翊疑惑的问他不是一直暗恋陈雯雯吗?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以为随手扔进风里的每句废话,都被对方妥帖地收进了名为记忆的玻璃罐。
下课铃打断了路明非的思绪,他打着哈气伸了个懒腰,正要把脸埋进历史课本继续睡时,课桌突然被敲出三声清响。
苏晓樯杵在过道里,漆皮短靴碾着地砖缝隙。阳光穿透她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在路明非眼皮上划出细碎光斑。“路明非,请你帮忙办个事。”
路明非把下巴支在课本堆成的小山上,“稀奇啊,您这仕兰女王蜂还能求到我这个工蚁头上?”
苏晓樯翻了个白眼,“陈雯雯要组织升学宴,你去问问顾翊参不参加。”
路明非夸张地掏了掏耳朵:“这年头传话都流行曲线救国了?您二位随便去个邀请一下不就行了?”
苏晓樯的目光穿过班级,顾翊正斜倚在窗边翻书,六月的阳光将他轮廓熔成一道淡金剪影,“陈雯雯有些怕他。至于我?我不喜欢和他说话。”
路明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为啥啊?顾翊多好的人啊?还长得这么帅…”
路明非的辩解被苏晓樯凌厉的眼刀截断。“那是对你,还有高三那个楚子航。我能感觉到他和其余同学之间的隔阂,而且那是他主动设置的。”
路明非愣住了。确实,顾翊永远像座被晨雾笼罩的雪山——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永远隔着凛冽的风雪。整整五年,他的朋友竟只有自己和那个总在剑道馆擦剑的大帅哥。
“我可以去问问,但我不保证他一定能去。”
“你去,他一定去。”
“为什么啊?”路明非莫名其妙,搞的好像自己是顾翊的女朋友一样。
斜射进教室的日光将苏晓樯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唇角勾起猫似的弧度:“因为赵孟华他们也会去。”
路明非挠了挠脑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喂!”
课间的喧闹里,路明非一屁股坐在顾翊课桌边缘。铁质桌角硌得他大腿生疼,却还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顾翊从书里抬眼,“我不叫喂。”
“这时候接什么烂梗啊楚雨荨!”路明非险些从桌上滑下去,手忙脚乱抓住窗框才避免惨剧。楼下传来值周生扫落叶的沙沙声,混着顾翊喉间溢出的嘲笑。
他揉着撞疼的膝盖嘟囔:“陈雯雯组的聚餐,你去不去?”
笔在指尖转过一道银弧,顾翊的视线重新落回书页:“你去吗?”
“去啊。”路明非掰着手指细数,“文学社的都去,我不去干啥?”
“文学社?那赵孟华也会去?”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路明非噎住。“应...应该吧。”
书页发出清脆的合拢声。“那我也去。”
路明非愣住了,这苏晓樯料事如神,这是不当小天女要当仕兰女诸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