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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乌龟竟是他自己?

    “你的名字,陆七娘。”萧晏道。

    “我的名字?”陆弃娘有些激动,把双手在身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在眼前看了又看,眼里欢喜,“原来我的名字这样写。”

    “从前没有人写给你看吗?”

    “嗐,我看什么?我又不识字。”陆弃娘用眼神一笔一笔勾勒着自己的名字。

    看起来,似乎也不难。

    “原来‘弃’只有这么两笔,”陆弃娘对着“七”有些发呆,“也是,丢东西,可不容易吗?”

    “丢东西?”萧晏愣了下,“你中间的字,是‘舍弃’之意,不是在家里行七?”

    “不是,我在家里排……”她想了想,“老四应该是,我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所以我娘要把我卖了,给我爹典个妾生儿子。来张家之后,我爹,就是我公公,说要用这个‘弃’字,让老天对我多多怜爱。”

    虽然她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就是个称呼,又不是阿猫阿狗,她也并不在意。

    萧晏没想到陆弃娘的身世如此凄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写成了行七的七。”

    “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这用什么对不起,你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家的事情,这不正常吗?”陆弃娘根本不在意。

    “不过说起来,我爹娘把我丢了,说不定还很对呢。”

    “为什么?”

    “因为我命硬。”陆弃娘自嘲地道,“你猜外面怎么说我?他们说,娶个悍妇回家,鸡犬不宁;但是娶了陆弃娘回家,是鸡犬不留。”

    “个人命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萧晏道,“倘若真有命硬一说,那你直接把你投入敌营,何须我方将士出生入死?”

    陆弃娘哈哈大笑。

    “好好好,果然还得是你们读书人的嘴。以后谁再说我,我就这么顶回去。其实我也不信那些。我坦坦荡荡,从来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好人有好报才对。”

    好人有好报吗?

    萧晏心中苦涩,那他是作恶多端,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其实今日他有些醍醐灌顶般的豁然开朗。

    起因是他躺在那里装死,听着两个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假哭,忽然想到,人死之后,原来是这种感觉。

    就是外界不管什么声音,对他都再无影响。

    从前坚信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为声名所累,结果呢?

    爱惜羽毛,反倒适得其反,落得声名狼藉下场。

    为名声而活,为名声所累,为人所利用……这就是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稀里糊涂的前半生。

    “既然这张纸都废了,那你再帮我个忙,给大丫二丫三丫她们,起几个正经名字。”

    萧晏想了想,依次在纸上落笔。

    昭昭。

    灼灼。

    皎皎。

    他一个一个念给陆弃娘听。

    虽然他来得时间并不长,但是已经对陆弃娘和她三个女儿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

    三个女儿,虽然性格各异,但是她们身上,都折射出了陆弃娘的影子。

    昭昭继承坚韧,灼灼放大血性,皎皎升华生命力。

    陆弃娘只会说“好好好”了。

    “萧晏,你就是除了我哥之外,最有学问的人了。”

    萧晏缄默。

    陆弃娘已经欢天喜地地拿着纸张出去给三个女儿看了。

    她的女儿们,都有了好听的名字。

    不过她还是觉得大丫二丫三丫顺口。

    晚上全家喝上了肉粥。

    不过人多粥少,每个人只有一碗。

    二丫喝完肉粥,意犹未尽:“娘,明日分牛肉,晚上咱们回家熬牛肉粥行吗?我还没吃过牛肉呢!”

    过年可真好啊,天天都有肉腥。

    “明日我有安排,吃完帮忙洗碗去。”

    二丫哼了一声,“我嗓子疼。”

    她今日可是赚了钱的。

    “洗碗不用嗓子。”

    二丫不吭声了。

    三丫把碗都要舔干净了,陆弃娘把自己剩下的半碗给她。

    三丫看看大丫二丫,不敢要,把碗推还给陆弃娘,“娘,我吃饱了。”

    “看你大姐二姐做什么?你最小,长身体的时候,吃吧。”

    “您身体不好,还该养身体呢!”二丫翻了脸,“说好一人一碗,怎么就得给她留?”

    大丫也道:“娘——”

    陆弃娘没办法,只能自己把剩下的肉粥喝了,“等着,明日我们喝牛肉汤。”

    晚上,她把所有的铜钱倒在桌上,两眼放光开始数。

    铜钱碰撞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宛若天籁。

    她把一百个钱用绳子串在一起,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再串。

    总算数明白之后,萧晏发现她又去“挠门”。

    “你在记账?”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缺钱就挠门,有钱还挠门,所以他才会有这种猜测。

    “对呀!”陆弃娘满眼高兴,在上面刻画着。

    萧晏挪了些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她手里攥着一根很粗的针。

    她用这些针,在门上留下了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记号。

    “这是什么?”萧晏指着一棵歪脖子树问。

    陆弃娘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萧晏一脸正色,“倘若不方便,那就算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好奇心,可能就是太无聊了。

    陆弃娘自己却笑弯了眉,“这是里正,他总找茬,所以我就给他记成歪脖子树。”

    萧晏突然发现,陆弃娘眉毛修长而英武,眼睛圆而黑亮,眉眼很经得起打量,眼中的狡黠,让她整个人都年轻起来。

    “你看这个——”她得意地指着倒扣的破草鞋,“这是货郎,我之前托他卖过草鞋。”

    “这三根毛,是杀猪的屠户,赊了他三斤肥肉。肉能不吃,油却不行……”

    “这上面,都是你欠的债?”

    “之前欠的,都还上了。”陆弃娘道,“还有一些,是别人欠我的。”

    “也都还给你了?”

    “那没有。”陆弃娘叹了口气,“算了,各有各的难处。借出去的时候,就做好了不还的打算,要不我也不会借。”

    这倒是符合她的做派。

    萧晏忽然又看到了一只歪歪斜斜的乌龟。

    “那只乌龟又是谁?”

    后面画了五根鸡毛,又是什么意思?

    “哎,这是瞎画的,你快别和我说话了,我都忘了今日要记什么了,别记乱了。”

    怎么看,都有些心虚的样子。

    然后萧晏就没出声,看着她画了个箱子,然后在后面画了一根鸡毛,另外还有两串糖葫芦。

    他明白了。

    一根鸡毛代表一两银子,一串糖葫芦代表一串钱。

    那刚才那五根鸡毛就是五两银子。

    那是最近新添的,因为还没有被尘土弄脏,显露出来的是原木的色泽。

    最近,五两银子?

    好。

    原来乌龟竟然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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