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审,上次的《万卡》和《苦恼》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过的,但是到了《渴睡》这一篇,事情肯定就没那么简单了,当别林斯基第一次交上去审查的时候,没多久就得到了被动过不少内容的小说和一个似乎有些愤慨的通知:
“杀婴?作者将上帝置于何地?能写出这样的故事,他还称得上是一位基督徒吗?”
值得一提的是,基督教强调生命神圣性的一个方式就是积极地反对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的杀婴弃婴行为(包括堕胎),另一个方式是反对自杀。
而契诃夫身处宗教传统浓厚的俄国,自然清楚这一行为究竟会对有些俄国人产生多大的冲击力,但契诃夫写下这桩恶行的目的压根就不是为了重申这一点,而是让读者更强烈的的感受到疲惫至极的瓦尔卡究竟困倦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对于很多审查官来说,后者并不重要。
但或许正因如此,也让他们忽视了其它潜在的东西。
这样或许算是一件好事。
而面对这种情况,别林斯基虽然努力在为其奔走,但是米哈伊尔在聚会上念的那个版本对有些人来说可能还是太刺激了,于是权衡再三,又考虑到了米哈伊尔的未来还很长的缘故,别林斯基最终还是做了一定的妥协,选择了那个留有悬念的版本。
这个版本的话就好过多了,甚至于还有审查官将这样的结尾理解成了一个宗教故事,讲述了一个穷人在善恶之间到底应该做出什么抉择,寓意着惩恶扬善的道理。
说实话,别林斯基虽然真的想不明白这位先生为什么会将故事理解成这个样子,但是对于这些先生的离谱想法和行为,别林斯基还真有点习以为常了。
不管怎么说,能通过审查就好。
但米哈伊尔的小说过审了,别林斯基的可还没有。
米哈伊尔对于某些事情可能还要谨慎一番,但是对于别林斯基而言..........
键来!
而文学评论的话,比起小说的优势就在于,可以通过使用各种话术和代称来规避一下审核的风险,不过尽管如此,对于怀着激情在写米哈伊尔这篇小说的评论的别林斯基而言,审核依旧让他异常厌烦:
“米哈伊尔,你知道吗?再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一件更糟糕了,那就是看到你的文章被审核官涂得满堂红!我心里异常激动——叫我发表这样支离破碎的文章!这样的激动使我胸口疼痛,呼吸困难!”
对此米哈伊尔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同时委婉的建议别林斯基可以稍稍温和那么一点,或者避开一些特别敏感的东西。
但别林斯基的回答是:
“米哈伊尔,你知道,在如今的俄国,有多少愿意开口又有多少人敢开口呢?如果连评论家们都放弃了这种权利,那么这样灰暗的景象便会一直顺理成章的笼罩着俄国!而且为什么不能说呢?我们对俄国的爱不会比那些大声嚷嚷着的任意一位先生要少!只是我们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而已!”
米哈伊尔:“..........”
得,我就知道。
算了,既然如此,米哈伊尔也只能是暗戳戳地舍命陪君子了..........
不过说实话,有些东西确实没有发表的指望,米哈伊尔也只能是有点叹息的看着这位评论家跟审查官们斗智斗勇.........
而与此同时,因为得到了米哈伊尔的口头允诺,《祖国纪事》的出版商克拉耶夫斯基当然也不可能放过这个宣传的大好时机。
尽管他个人对米哈伊尔的小说观感只能说还可以,但是既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甚至带动了杂志发行量的增长,那么克拉耶夫斯基当然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于是他在米哈伊尔的新小说发行的前一个月,就已经在《祖国纪事》上提到了这件事,而许许多多已经记住了米哈伊尔这个名字的年轻人,也是早早就下定了排队去买下一期《祖国纪事》的准备。
而在这些年轻人当中,一位身材瘦小、满头金发,脸上带着病容的青年显得尤为激动。
他那双不大的灰眼睛,在看到这个消息后竟然闪烁出了别样的光彩,两片苍白的嘴唇也神经质地抽搐着。
看到他这副似乎有些神经质的样子,他身边的同伴也早已经是习以为常,毕竟只要跟他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这是一个极端神经质的敏感的青年。
“太好了,下一期的杂志竟然又有那位尊敬的先生的新小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尽管跟身边的同伴说了这样的话,但这位瘦小的青年一直到了晚上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于是索性就起身来到了书桌前,准备给自己亲爱的哥哥写上一封信:
“给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简直难以想象,哥哥!就在前段时间,我读到了两篇简直从未有过的小说!我敢跟你打赌,只说这两篇小说,果戈理都未必能写得比他还要好了!大抵是因为他跟你一个名字的关系,我一下子就对这位先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我想等我有一天真的见到他了我一定会爱上他的。
而正是从他那篇《万卡》中,那篇以书信的形式来展现一位可怜的孤儿的命运的小说,我发现我似乎抓到了什么!脑子里某种隐隐约约的东西一下子就有了头绪,或许就在译出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之后,我便将着手进行我的创作。
我有预感,这将是一篇伟大的小说!他至少能带给我好几百卢布的稿费!
但未来的富翁此刻连用于誊写的钱都没有,也没有时间。
看在天使的份上,请汇款三十五卢布...........”
夜晚渐渐到来,而这位神经敏感的青年,由于缺钱,也渐渐淹没在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但他那双神经质的眼睛,似乎依旧在黑暗当中的某个角落里闪烁着。
而他的名字,便是一系列标签诸如“兄控”、“赌博爱好者”、“苦难批发商”、“沙皇铁拳的体验者”、“西伯利亚的流浪者”、“梭哈是一种智慧”的拥有者,我们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