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半,何耀宗依旧在茶楼这边等待邱刚敖的到来。
百无聊赖之际,正好封于修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老板,林怀乐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他说让我准备一下,这两天,会给我搭个台阶,好让我在你的面前展露一番拳脚。”
“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他让我现在什么都不用管,就一步一步取得你的信任先!”
封于修的答复,让何耀宗不禁皱了皱眉。
看来林怀乐是真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忍到关键时候,就出一记致命招!
被这样一条阴湿的毒蛇在暗中窥视,何耀宗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自己有必要先做点什么。
“好!那边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挂断电话,何耀宗思忖片刻,旋即打算把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提前推到台前。
他把细伟叫到了财务公司的办公室,随后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边抱出一沓材料,唰的一声丢在桌上。
“细伟,明天早起,早茶就不要去给我买了。
你拿着这些材料,去其他八区堂口,挨个找到那些堂口的分区领导以及叔父辈。
告诉他们,我何耀宗,要在和联胜搞个社团共济会!”
细伟拿过那沓材料,不解地问道。
“耀哥,什么叫社团共济会啊?”
“你念过书没有?社团共济会,顾名思义就是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互帮互助!”
“耀哥,这和我们和联胜的帮规有什么区别啊?”
“当然有区别,和联胜的帮规是用来背的,但我搞这个共济会,是真的会拿钱出来去帮他们!”
何耀宗说着摇了摇头。
“算了,以你的智商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
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和那些叔父辈解释你,你就照着我的话去和他们说——
就说他们有哪些想赚钱的路子,想去搞却没有钱去搞的,欢迎来找我何耀宗报名!
目前我暂时就打算安排三个名额,先到先得,让他们有什么想法,来和泰茶楼这边当面找我聊!”
细伟一时间傻了眼。
“耀哥,你这是准备在社团搞慈善啊?
就算准备选下届话事人,也用不着下这么大的血本吧,到时候每个叔父辈给个十万的红包,加起来都用不到一百万。”
细伟这是真的在替何耀宗心疼钱。
他在和联胜混了六七年,这个社团什么本质他能不清楚?
九区堂口以利聚,就能以利分。
有好处分的时候,一群人可能会笑嘻嘻的聚集在一起,一旦没有好处的事情,大家就都是表面兄弟了!
但瞥见何耀宗的脸色,细伟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
“好了耀哥,我多嘴!
明天我六点就起,吃完早茶,就出门把这件事情办妥。”
打发走细伟,又等了十几分钟,邱刚敖终于来到了茶楼这边。
进入办公室,邱刚敖关上房门,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公子送走了?”
面对何耀宗的发问,邱刚敖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何耀宗也没有再追问公子的事情。
“情报科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邱刚敖坐了下来,耷拉下脑袋。
“不好说,但根据我了解的情况,情报科已经在给西贡那边的蛇头施压了。
那边督办这起案子的,是情报科出了名犀利的刘建明。
公子虽然已经死了,但刘建明迟早会套出是公子买的那条大飞,到时候顺势查到我们这几兄弟的头上,只是迟早的事情!”
邱刚敖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差人,他更懂得警队办案的个中门道。
眼下虽然掐断了公子这条关键线索,但由于他们的身份与霍兆堂和司徒杰两人实在过于敏感。
只要情报科把目光锁死在公子头上,那后续的麻烦就彻底大了!
差人办案,最怕的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没有目标!
没有证据可以花时间慢慢去找,没有目标,那就真的是两眼一抓瞎了!
“阿敖,不要惊,这件事情,我有办法帮你摆平。”
何耀宗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邱刚敖为之一震。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静待何耀宗继续说下去。
“今晚你们先回去睡个好觉,明天起来,去尖沙咀帮我带一个人过来先!”
“谁?”
“这个人叫陈永仁,你应该听说过。”
听到‘陈永仁’三个字,邱刚敖当即点了点头。
“没错,我之前在尖沙咀开工,这个名字经常听人说起。
他是尖沙咀倪坤的私生子,当年倪坤被人暗杀,是他二哥倪永孝把他接回家里,带着他开工。
后来倪家被O记打掉,韩琛接手了倪家的大部分生意,现在他一直跟着倪家开工,是O记的重点盯防对象。”
邱刚敖在警队的各种记忆,至今依旧历历在目。
只是他不明白,何耀宗为什么忽然会问起陈永仁这个人来。
何耀宗还是没有解释。
只是叮嘱道:“总之这件事情要办得静悄悄的,明天晌午,我会在好友冰室订好位置,到时候请他过来吃茶。”
何耀宗请人过来聊事情,一般选在两个地方。
一个是葵涌七号货柜站那边的海产仓库,拉到那边去的人,不死也要从身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而请到好友冰室那边去的,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谈合作了。
听到何耀宗要拉陈永仁去好友冰室吃茶,邱刚敖心中俨然已经有了数。
点头应了声好,邱刚敖没有多做停留,随后起身与何耀宗告别,离开了办公室。
……
翌日,天刚放亮不久,一则爆炸性的新闻就在和联胜内部传开。
率先收到细伟传递过来消息的,是元老院坐第二把交椅的串爆。
他陀地虽然在观塘那边,退休之后却一直住在油麻地。
拿着手中那份材料看了又看,串爆不禁摘下眼镜,当即给自己的头马鱼头标打去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人接起。
等鱼头标那边问了一声,串爆也懒得和他啰嗦了。
“鱼头标,有件事情要同你讲!
深水埗的何耀宗,要搞个社团共济会,佢话谁有想做又没钱做的生意,可以去深水埗那边找他帮忙。”
电话那头愣了愣神,旋即便传来鱼头标的笑声。
“大佬,有没有搞错?
距离选下届话事人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现在这些人就急不可耐的拉拢你了,何耀宗这么有实力的吗?”
串爆抓紧电话,却是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别管他是不是在拉拢我,何耀宗这人我了解,我看你在鲤鱼门那边卖了这么多年的粉,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改行做点别的生意了。”
“算了吧大佬,我不信这天底下有免费的午餐。
鲤鱼门这边呢,我就待得好舒心,开开船卖卖粉,每年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孝敬您老人家还是问题不大的。”
鱼头标那边说着拖拉长音,打了个冗长的哈欠,显然是刚刚睡醒。
旋即问道:“大佬,还有别的事情没?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挂了,一会北角那边有人要过来拖堆鱼炮过去,我得亲自去仓库打点一下。”
“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串爆挂断了电话,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望着攥在左手的电话,他没有做过多犹豫,直接拨通一个号码,给何耀宗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换上一副笑脸,串爆打着哈哈问道。
“阿耀,听说你要在社团搞个什么共济会啊?
收到了收到了,刚才你手底下的人已经过来和我交代清楚了。”
“是这样的,当年我在观塘那边的时候呢,就一直想搞批小巴跑过海隧道的生意。
但是你也知道的嘛,从观塘过来,到尖沙咀过海口那边,没有一处是我们和联胜的地盘。
你看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如大家一起合作搞上一搞?
不是不是,怎么能让你来全部出这个钱呢,好好好,我马上过来和你当面聊……”
按照何耀宗的安排,细伟第二站来到了大浦这边。
当大埔黑收到细伟传递过来的消息时,同样是一脸的懵逼。
前段时间何耀宗的扎职宴上,他是以大佬权的名义去献了贺礼。
本来是想安排自己这边的人去油麻地搵口饭食的,但是这几天O记发了疯一样在油尖旺扫场,搞得他那些人又灰头土脸回到了大浦这边。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何耀宗这人是真够意思!
不出两天,就安排人上门,搞什么社团共济会!
方才听他的马仔说起,这次搞共济会,何耀宗是要拿真金白银出来的。
一时间大埔黑顾不得考虑,赶紧就把自己的头马东莞仔叫了过来。
大浦,汀角道的一家生滚粥铺里。
大埔黑一脚踩在板凳上,手里夹着一支烟,摆在面前的,是一碗食剩下的生滚猪杂粥。
东莞仔匆匆赶到店铺,笑着朝大埔黑问了声好。
“大佬,大清早搵我过来乜事?”
“东莞仔,之前你在大陆帮权叔做事的时候,权叔是不是跟你感慨过,他想在九龙那边搞几处冰鲜仓库?”
大埔黑伸手,将快要掉落的烟灰弹在吃剩下的粥里,如是朝东莞仔问道。
东莞仔坐低,旋即点头道。
“没错,阿公在大陆那边做点冰鲜收购生意,好不容易搞定了关防这些手续。
但是一车冰鲜拉到港岛,最多开到荃湾那边就要下货。
好好的生意要被别人扒了一层又一层,他心中自然不会痛快。”
“现在好啦!一会你跟我去深水埗那边,深水埗的领导发咗话,要在社团搞个共济会。
我看正好把权叔心心念念的这件事情落实了,做的好,以后我们也不要在大浦这边,眼巴巴睇着别人赏个场子给我们去卖摇头仔。
再有不到十年,港岛就要改天换日啦,大陆那边卖二两粉就够拉去打靶,我还想留着这条命,多享几年福!”
将烟头摁在粥里杵灭,大埔黑当即起身拍了拍手,随后招呼东莞仔,朝着停在路边的那台皇冠车走去。
细伟第三个来到的地盘,则是荃湾的大D。
不过大D没有早起的习惯,细伟是找到大D的头马长毛,让他带话去给大D的。
上午九点左右,大D才堪堪起床。
刚刚洗漱完毕,便听到长毛在外边叫自己。
“大D哥,深水埗那边让我给您带话。
耀哥要在社团搞个共济会,问问大D哥有没有兴趣参加?”
大D正好拿着一条毛巾擦脸,听到长毛这番话,当即脸色一沉,把毛巾摔在了洗脸盆上。
“屌他老母!当初他还糗的我不够?
现在又要惺惺作态,拉拢我加入什么共济会,是想从我这敲出点什么油水吧?”
“不是啊大D哥,耀哥派人讲的好清楚,他操办这个共济会,为了带着社团一起发展,什么钱都不用我们出。
但他只给三个名额,谁先去找他就给谁!”
“我在荃湾是打算去要饭了吗?要他赏口饭给我食?!”
不等长毛把话说完,大D眼珠子一瞪,望着长毛就厉声吼道。
一个上午很快就要过去。
石峡尾,肥邓的住处。
林怀乐拿着细伟送过来的那份资料,敲开了肥邓的房门。
招呼屋子里跟班的马仔出去,林怀乐神色复杂,将那份资料递到了肥邓手中。
肥邓接过那份资料,看都没看,顺手就甩到了一边。
“不用说了,何耀宗施加点小恩小惠,妄想拉拢八区堂口?
阿乐,你这个对手,比大D强势的多!”
这次不止是林怀乐,就连肥邓,心头也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以往他在和联胜大搞一言堂,打出的就是社团各区堂口齐头并进,共同昌盛的口号。
这些年来,虽然也有人不服,但胜在这个口号过于冠冕堂皇,又有他肥邓出面作保,也就没有人敢明面提出过质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何耀宗顺着他肥邓的口号,大肆拉拢各区堂口,他还找不到任何借口去何耀宗进行打压。
昔日自己抛出去的回旋镖,今番终于要打回自己的身上。
只是他肥邓真的在乎什么社团齐头并进吗?
到了他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利益能够取代自己在社团说一不二的权力?
林怀乐搀扶着肥邓在沙发上坐稳,旋即开口道。
“邓伯,不得不说,何耀宗的魄力确实比大D强上不少。
我担心照他这么搞下去,和联胜一多半的叔父辈和分区领导,就真的被他给拉拢了!”
“你不要担心,要搞定和联胜这么多叔父辈和分区领导,我且不谈他何耀宗用意何在,就怕他到时候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把事情搞砸,有他丢脸的时候!
同心共济要是这么容易,江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尔虞我诈的背叛发生了!”
平心而论,肥邓认为何耀宗下的是一步妙棋。
这步棋下出来,哪怕是他坐了元老院头把交椅二十几年的肥邓,也没有什么好招去应付。
但是肥邓认定这步棋不是何耀宗有能力走出来的。
草创九区堂口共济会,号称拿真金白银出来扶持其他堂口,拉拢人心之意昭然若揭,但他也得有这个实力才行!
他不信何耀宗有这个家底,更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这般无私!
这是人性所然,肥邓坚信谁都无法避免。
只是林怀乐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担忧。
“邓伯,我觉得这件事情,我还是要引起重视才行。
不瞒您说,今天上午我接到何耀宗的通知,就第一时间去了深水埗,拿下了一个名额。
具体要和他做什么生意,我却没有想好。”
肥邓点了点头。
“你这么想是对的,跟紧他,看看他到底能拿出多少诚意!
如果不知道要做什么生意,我这里倒是可以给你拿个主意。”
“什么主意?”
“打下尖沙咀!然后把尖沙咀的生意拿出来,给社团分一分!”
这句话瞬间叫林怀乐愣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肥邓开口就是最高难度,让何耀宗去打下和联胜二十年来未曾涉足的尖沙咀!
“好!”
林怀乐咬着牙点了点头,不知道缘何,他心中愈发感觉不安。
虽然在他看来,不提何耀宗会不会答应这个要求,会不会拿钱出来。
单是打下尖沙咀,就是一件非举社团之力,不能办到的事情。
但是万一真的让他搞定了,等到吹鸡真的交棍,他就真的没有希望去和何耀宗争了!
到时候别说是他,只要何耀宗愿意,肥邓在元老院的头把交椅,可能都要给龙根让上一让……
此时,好友冰室门口。
秃顶的老板解下围裙,拦住一个又一个准备进场的客人。
“不好意思阿叔,场子被人包圆了,下午再来,下午再来。”
“不好意思靓仔,今天晌午场子被人包圆了,下午再来吃餐啦。”
“挑!不来就不来,你骂人是几个意思?
屌你老母,年轻人就是火气旺,动不动就要斩人。
坐在里边的是和联胜的耀哥,够胆你就进去砍他啊!”
“衰仔,跑乜跑?
你契爷我赏杯茶给你进去饮,你当着耀哥的面好好讲,把你刚才的话讲多一遍先!”
何耀宗并不知道肥邓已经给自己出了一道所谓的‘难题’。
呼退左右下楼,望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脸苦相的陈永仁,何耀宗率先开口了。
“陈永仁,认识我吗?”
陈永仁点了点头:“深水埗耀哥,油尖旺现在哪个不知,哪个不识?”
“那就好,你认识我,我也认识你。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27149!”
一开始陈永仁不明觉厉,直到何耀宗念出了那串埋藏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敢向人提及的警队编号时,他的瞳孔当即一阵剧烈收缩。
细密的汗珠当即从他脑门上冒了出来。
几乎连坐都坐不稳,陈永仁脸色惨白。
“耀……耀哥,我都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