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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两篇八股文引发的汹涌暗潮(下)

    看着裴坚哭的悲痛欲绝。

    裴崇青压下心中的怜惜,冷声道:“裴坚,我先前明确警告过你,科举兹事体大,不容乱来。”

    “稍有不慎,便会祸及全族!你才12岁,便敢捅出这般大的篓子!你让我们以后,如何面对崔家?”

    裴坚跪着往前爬两步,没敢再为自己狡辩,不停哭着认错:“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祖父!”

    “求您想办法救救岘弟!若是将我缉拿报官,能把他救下来吗?您带我去县衙……”

    他话没说完。

    裴崇青呵斥道:“住嘴!你个逆子,现在这等时候,岂是缉拿了你,就能轻易息事宁人的?”

    “你现在,马上给老夫滚进去。没有我的准许,不许踏出房间一步!”

    “岘哥儿那边,我自会想办法去援救。但若你再敢——”

    裴坚赶紧哭着保证道:“我听您的话,我马上滚回房间,我什么都不做,我保证。”

    说罢。

    他颤抖着站起来,往府里走。

    走到一半,裴坚转过身,一双眼睛通红,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祖父,岘弟他会没事儿的,对吗?”

    裴崇青一双苍老的眼睛,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孙儿,终究是没有狠下心来,轻声道:“会的,你回房吧。”

    裴坚都忘记那天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只记得,那个夜晚真的很漫长、很漫长。

    他很想睡觉,醒来以后发现这其实只是个噩梦,岘弟其实还好好地。

    可只要一闭上眼,各种恐怖的场景都来了。崔岘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泣声问道:“大哥,你为什么要害我!”

    裴坚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不停哭着说‘对不起’,靠在墙边颤抖着抹眼泪。

    这一年,裴坚12岁。

    他经历了一场堪称山呼海啸般的恐怖‘浩劫’,上了自己人生中最残酷的一课。

    原来,耍小聪明也可以致命。

    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背后,可能标注着一个你无法负担的价格。

    漫长的夜终于过去。

    阳光透过窗户,倾洒进卧房。

    裴坚仍旧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愣愣发呆。

    他模样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好像……又有哪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似乎短短一夜,他历了一场心劫。

    一夜间,便长大了。

    裴府外。

    李鹤聿、庄瑾、高奇三个少年,都看着崔岘。

    庄瑾迟疑道:“岘弟,咱们真要去找裴坚吗?你是不知道,他昨日竟然旷考了县试,我猜他祖父、祖母现在肯定在震怒。”

    “咱们现在进去,少不得被牵连挨骂。”

    李鹤聿、高奇忙不迭点头。

    崔岘闻言摇头道:“不会的,不管是裴祖父,还是大哥,现在都盼着咱们进去哩。”

    昨日,崔岘上了裴府的马车,但是却并未去桃花山林游玩。

    他去庄瑾家借住了一晚。

    今日一早,便喊着高奇三人,赶来裴府。

    盼着咱们进去?

    听到崔岘这话,庄瑾三人都很是纳闷,但还是选择叩开了裴府的大门。

    开门的管家瞧见崔岘,神情一愣,赶紧将裴崇青喊来。

    裴老爷子急急出来,说道:“岘哥儿,你不是答应好了,离开几天,让祖父训诫裴坚那厮的吗?”

    崔岘朝着裴老爷子一拱手,说道:“是啊,祖父教训孙子,岘无权干涉。但是祖父,岘只答应了您,要暂时离开几天。可没跟您约定,具体是几天啊。”

    说到这里。

    他抬起头来,认真道:“我知道,祖父您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担心大哥的。祖父,我也很担心大哥。所以,您让我们进去吧。”

    看着崔岘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担忧,裴崇青很是动容。

    少年的纯粹友谊,当真让人感慨又羡慕啊。

    片刻后,裴老爷子摆摆手:“好,你们进去吧。”

    庄瑾三人,赶紧跟着崔岘进去。

    他们仨到现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妨碍他们幸灾乐祸啊!

    “裴坚!好哥哥!你还活着嘛!”

    庄瑾第一个冲进裴坚的小院,非常不客气的推开他的卧室门,大声嘲笑道:“昨晚挨打了吗?你有没有掉眼泪啊,跟兄弟们说——哎哟!”

    没等庄瑾把话说完。

    裴坚突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哭道:“庄瑾,我该死,我真该死啊!我把岘弟害惨了!”

    啊?

    庄瑾傻了。

    眼看裴坚在自己身上哭的鼻涕横流,他忍住嫌弃,指向门口,迟疑道:“岘弟不是就在这里吗?你怎么把他害惨啦?”

    裴坚哭声骤停,猛然抬头。

    卧房门口,崔岘笑眯眯喊道:“大哥。”

    裴坚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不可置信的愣住片刻,而后反应过来,一把将庄瑾推开,颤抖着朝崔岘扑了过去。

    “岘弟!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啊!”

    被推开的庄瑾:?

    你没事吧?

    他很想骂人,但一回头,便见裴坚抱着崔岘,嚎啕大哭。

    裴坚哭的好伤心,似乎把一夜的担惊受怕、委屈自责,愧疚歉意,全都给哭了出来。

    崔岘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庄瑾、李鹤聿、高奇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都怔愣住了。

    另一边。

    叶怀峰、宋知府二人,经过两天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开封。

    到了开封后,他们不敢耽误半分时间,直接去找提学大人。

    提学大人听闻这二人的来意,有些狐疑,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什么试卷,竟让你二人如此大反应,且让本官看看。”

    说罢,提学大人接过崔岘的试卷。

    结果只看了第一眼,他便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此题,竟然还可以这么破?实在让老夫自愧不如啊!”

    这便是八股的魅力所在——破题破的好,一句话就能振聋发聩。

    但今日这份试卷,可不仅仅破题破的好!

    整篇文章无半点八股文之枯燥,反而写的大气磅礴,辞藻华丽。可又并非是在卖弄技巧,而是真正做到了言之有物!

    废话,不仅仅是言之有物,这都得是孔孟上身说出来的话语了!

    提学大人甚至顾不上叶怀峰、宋知府,拿着那份试卷,越读脸色越激动,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

    好不容易看完了第一篇,等看到第二篇后,他眼睛立刻瞪得更大更圆。

    瞧见提学大人这番反应,宋知府和叶怀峰互相对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只要写过八股文,就能懂这两篇八股文带来的惊艳震撼!

    半晌后。

    提学大人终于读完了,他看向宋知府、叶怀峰,怒道:“这样好的锦绣文章,还有什么值得商榷的!必须点做县案首!”

    “等等……县案首?难道此考生竟然是位青年?了不得,实在了不得啊!”

    说话的同时,提学大人去看试卷上的名字,狐疑道:“崔岘?怎地这个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呢?”

    叶怀峰赶紧道:“启禀提学大人,崔岘,是东莱先生的弟子,年九岁。”

    此话,犹如惊雷,震得提学大人瞠目结舌。

    而后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为何宋知府、叶县令会星夜兼程赶来开封寻找自己。

    九岁,县案首!

    提学大人可太懂这意味着什么了!

    但提学大人转念一想,不对啊!

    因为东莱先生如今就在开封,还刚问自己借了孤本藏书呢!

    当时跟东莱先生闲聊,对方似乎提过一嘴:我那小弟子,最近风头太盛。所以我准备压一压他,让他稍微低调点。

    ……不是,这就是您口中的‘低调’?

    让弟子写两篇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八股文?

    提学大人不解,并很是震撼。

    难道老先生口中的低调,和我等凡人理解的低调,是两个意思?

    那这县案首,是点,还是不点啊?

    一旦点了,别说南阳县令叶怀峰,就算自己这个河南提学,都得做好礼部官员来盘查的准备。

    更要命的是,李端还是河南布政使。

    郑阁老怕是也跑不掉,怎么都得被参两本。

    自古以来言官都这臭德行,有事没事,先开喷。喷不死,不亏,喷死了,血赚!

    于是,想明白其中关键的提学大人也头疼了。

    这事儿他不能明着请示李端,布政使大人插手科举,这简直是在明晃晃给对手递把柄。

    所以琢磨片刻后,提学大人想出一个主意——探探东莱先生的口风。

    万一郑阁老就是想让徒孙做九岁县案首呢,他没必要、也不敢在其中使绊子。

    因此。

    提学大人亲自誊抄了那两篇八股文,带着去找东莱先生,语焉不详的问道:“老先生,您看这两篇文章,可能点做魁首?因为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们正在纠结。”

    东莱先生一开始只是随意扫了两眼。

    而后神情豁然变得激动,等看完那两篇文章,高声道:“这两篇文章,连老夫都不一定写的比他更好,你竟然还敢迟疑,是否点他做魁首?”

    “老夫最讨厌你们这些官僚做派!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是阁老来了,也得点他做魁首!”

    他只是看到好文章,过于激动,随口举了个例子。

    但听在提学大人耳中,就自动翻译成了:兄弟你放心,阁老知道这个事儿,这九岁县案首,你就放心点吧!

    提学大人觉得自己懂了。

    他告别东莱先生,回去对叶怀峰和宋知府道:“上面都安顿好了,你俩放心,大胆去做吧!”

    叶怀峰,宋知府互相对视,振奋点头。

    既然上面都发话了,那——

    南阳县九岁的县案首,就可以放心‘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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