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陆公馆门前。车门轻启,先探出一只踩着细高跟的玉足,继而一位身段婀娜的旗袍女子款款而下,臂弯里挽着个梳传统包头的精瘦男子。女子耳垂上的东珠坠子随着步伐轻晃,在阳光下泛着盈盈水色。
“曼丽!”思媛早已候在廊下,此刻提着裙摆快步迎上,鬓边的耳环随着动作闪烁,“Uncle舟车劳顿,快里边请。新到的明前龙井还温着呢。”
陆嘉衍站在厅堂的雕花隔扇前,目光与那位沪上姑娘倏然相接。
女子眼尾描着时兴的凤梢妆,眸光却如绚烂似有无数故事。两人隔着一室檀香暗自打量,空气里似有看不见的弦轻轻震颤。
“小姐远道而来,这几天考察可还满意?”陆嘉衍示意侍者奉上泡了茶的盖碗,青瓷碰着红木案几发出清脆声响。
来人忽地轻笑,染着丹蔻的指尖捂着嘴笑道:“陆先生怕是头回做买卖?”
她眼角微微上挑,身边的父亲放下盖碗说道:“这生意经嘛,讲究的是“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要让人捧着真金白银来求,可不是要讲个道道。制造需求,贩卖需求。青海的羊毛,在东印度公司走一遭,就是顶级的西洋羊绒。华夏的瓷器去走一遭,就是一等一的进口陶瓷。商品要的是附加值,咱得有个故事说说。您这马车得打个铜牌,就叫“威斯丁”如何?”
陆嘉衍眸光微动,心中暗叹。这南边的生意人,果真比他这个北方汉子精明得多,三言两语便点中了要害。
“Uncle说笑了,这些都是小事,我们还得跟您学。”思媛乐呵呵上前倒茶。
老者忽然将茶碗一搁,瓷底碰在檀木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他抬眼直视陆嘉衍,目光如刀:“可你身边已经有了思媛,我家曼丽,又该怎么算?”
陆嘉衍心头一震,尚未答话,思媛已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拉着陆嘉衍到了堂后,她低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总不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吧?”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既然迟早要三妻四妾,那进门的人,总得我来把关。那个唱戏的靠不住,眼前这位……”
她飞快地瞥了曼丽一眼低声道,“虽未必长久,但眼下却是你的倚仗。沪上的生意,没她们家的帮衬,寸步难行。打打杀杀的江湖路,终究不是正道。”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眼底竟带着几分狠绝:“娶吧,去沪市我就有打算,什么安排都不如联姻,这事我点头了。横竖……你也要娶,他们和咱们一样,各取所需罢了。”
陆嘉衍闻言一怔——这说法在他那个年代何曾有过?可思媛此刻的神情却笃定得不容置疑。他踌躇半晌,终究还是顺着妻子的话应了下来。
细想起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圆场,曼丽那身剪裁精致的旗袍裹着婀娜身段,踩着高跟鞋一步三摇的风情,确也晃得他有些目眩。
当日下午,两家人直谈到日影西斜,倒把生意联姻两桩大事都议定了。
此后数日,陆府与程家各自忙着清点账目、筹备婚仪,算盘珠子的脆响和裁缝量衣的软尺竟交响成一片。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京城街巷,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东瀛人的布局,早在条约墨迹未干时便已悄然展开。
这些年在华夏大地,他们一面借着欧战列强无暇东顾的东风,将商旗插遍大江南北;一面又在暗处磨刀霍霍,只待时机。
如今的黑云株式会社擂台,分明是披着商贾外衣的武道场。十四个昼夜过去,那方丈之台已浸透鲜血。
黑龙会的武士们扎着刺目的黑腰带,像一群伺机而动的豺狼。所谓“连胜七场得金牌“的把戏,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死局。
前六个东瀛武士轮番消耗,第七个才是真正的杀招!
秋风呜咽中,又一位华夏武师被抬下擂台,嘴角溢出的鲜血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围观的人群中,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的汉子们,却不得不按下心头怒火。
他们看得明白:这不是比武,是屠杀;不是较量,是羞辱。可更令人齿冷的是,东瀛人这局棋下得刁钻。
擂台,既不以国家名义出面,又让每个败北的华夏武者,都成了“东亚病夫”的活注脚。
“东亚病夫”四个猩红大字高悬擂台,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东瀛武者双臂抱胸,木屐重重踏在染血的台板上,睥睨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支那武者都是懦夫吗?有胆量的上来!”他故意操着生硬的中国话,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年关将至,陆嘉衍在书房揉碎了第三张报纸。那些标题刺得他眼疼——《大东洋武士所向披靡》《支那武者不堪一击》。
他何尝不想派人打擂?可看着案头七场连胜的苛刻规则,终究还是将名帖重重拍回桌上。老孟他们都是跟着他实业救国的栋梁,折在阴损的车轮战里太不值当。
“少爷,您就让我......”小龙攥着绑手的布条,话未说完就被思媛打断。
她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却仍强作镇定:“老孟哥,小龙,你们若有个闪失,让嘉衍怎么专心办纱厂?都知道这是他们的阴谋,我们不能上当。”
她特意在婚期临近时反复叮嘱,就是怕这些血性汉子受不住激将法。
窗外,报童的叫卖声混着东瀛人的狂笑传来。老孟的烟袋锅在青砖地上磕出一串火星,他望着擂台方向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无人察觉的杀意。
陆家张灯结彩,正操办着一场大喜之事,场面可谓风风光光。各界人士纷纷前来道贺,其中不乏众多知名学者,甚至军界的重要人物也亲临现场。整个府邸内欢声笑语,洋溢着热闹非凡的喜庆氛围。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份喜悦之中时,一个报童清脆的叫卖声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众人的好心情。
“号外号外,连胜多场的老英雄孟长贵,竟然替人拉车,不敢应战!华夏再无英雄,皆是缩头乌龟!”这尖锐的叫卖声,在喜庆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龙听闻,顿时怒从心头起,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紧紧拉住报童,双眼圆睁,厉声喝道:“这是哪家的报纸?”
那小孩被小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哆嗦,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是《亚细亚真理报》,有……有个人给了我们每人一块钱,让我们在这一片使劲叫卖。”
陆嘉衍站在人群中,指节捏得发白。忽听身后老孟沉声道:“东家,往后我那俩徒弟,劳您多看顾。”未及拦阻,老孟已跑了出去。
“小龙别走,大壮,带人拉住老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