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中午。
“大姐,二中怎么走?”
“前面一直开,过几个路口有转盘。过大转盘再往前开,遇到路口莫去管,看到有红绿灯再左转。顺着那条路一直开,到了全是网吧的街道你再问。”
“谢谢大姐。”
记者陈锋踩下油门,六七分钟之后,来到网吧一条街。
这里的生意不怎么好,学生全放假了没客源,有些网吧干脆直接歇业。
问路又开一两分钟,终于来到学校门口。
但大门紧锁,校外店铺也全是关门歇业状态。
他只能下车到处转悠,走了好几分钟,总算遇到一个活人。
“大哥,我是《西华都市报》的记者。请问怎么找二中的校长?”
“我咋个晓得?你往那边走,从二中的后门进去,里面是教职工家属区。”
“谢谢大哥。”
陈锋又跑去学校后门,他运气还不错,直接从门卫那里搞到教导主任的电话。
“喂,杨主任你好,我是《西华都市报》的记者陈锋。”
“陈记者你好。”
“我目前在二中的后门,想要采访学校一下领导。”
“行行行,你稍等,我马上就过来。请问贵报想了解什么?”
“二中有位学生叫陈贵良,拿到了新概念大赛一等奖。而且他的文章很受重视,清北复旦北师大这些学校抢着特招他。”
“你是说陈贵良?”
“陈贵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绝对没问题。陈贵良同学在我们高三的实验班读书,一向懂事听话、努力学习、团结同学、品学兼优。陈记者你稍等,我十分钟之内就到!”
教导主任杨振中,不住教职工家属区,去年在新城区买了套房子。
他抄起那破车钥匙就下楼,边跑边给校长打电话:“严校长,有大喜事!”
严校长笑道:“怎么,要给我拜早年啊?”
“你现在哪里?”杨振中问。
严校长说:“在跟一个朋友吃饭。正好郭小四回家过年,我托这朋友去请一下,让他下学期回母校讲座捐款。到时候,再请二三十家媒体宣传宣传。”
下学期,郭小四确实会来。
搞了一个文学讲座,顺便签名售书,再给母校捐款五千元。
但二三十家媒体记者的车马费,就花了老鼻子钱!
富世县太过偏僻,而且路况极差。就算是蓉城的记者,来这里都要耽搁两天。如果是魔都的记者过来,舟车劳顿耗时数日,一两千块钱根本打发不了。
杨振中说:“我们学校,又出了一个新概念一等奖。好像搞得挺大,清北复旦抢着特招。”
“你从哪听到的消息?”严校长惊喜道。
杨振中说:“《西华都市报》的记者都来了,就在学校后门等着呢。”
严校长道:“那你赶紧去接待,务必把人给稳住。我在市区,至少四十分钟才能赶到。”
“好,我去开车了。”
杨振中挂断电话,又给陈贵良的班主任打去。
“刘老师,你在哪里?”
“在走亲戚。”
“远吗?”
“黄葛镇。”
“让你老公赶紧开车,带你回学校后门。”
刘淑英完全摸不着头脑,对丈夫说:“开车回学校。”
“不吃完就走?”高瞻道。
夫妻俩今天提前回娘家团年,大年三十在自己家过,初二再走高湛父母家。
刘淑英说:“有急事,你快开车。”
高瞻只能骂骂咧咧,走向自己的奇瑞QQ。
刘淑英则跟亲戚们简单解释。
他们的女儿正在读大学,寒假也回家了,追出来问:“就算有什么急事,也该吃完再走啊。”
“你别管。”
开车回县城的路上,高瞻问道:“到底什么事?”
“不知道。”刘淑英说。
高瞻提车两个月,车技已经练出来了,把奇瑞QQ当赛车开。
紧赶慢赶来到学校后门,刚下车就有人迎上来:“高老师,刘老师,打扰两位吃饭了,我是《西华都市报》记者陈锋。”
“陈记者好!”
两口子连忙握手。
杨振中解释道:“是这样的。你们班那位品学兼优的陈贵良同学,这次在新概念大赛写了一篇好文章。清华北大都抢着要他。由于写得太好了,《文汇报》副刊编辑非常怀疑,当众给出题目让他写古诗。结果呢?陈贵良同学不负众望,来了一个当代版的七步成诗。”
刘淑英心想:陈贵良的留校察看处分,就是你亲自签的字,现在又说他品学兼优?
高瞻先是一愣,快速反应过来:“陈贵良这个学生,我一向都很喜欢,早就知道他非常有才华。高二的时候,他拿着一本《纯粹理性批判》,跑来问我该怎么理解。才高二的学生啊,居然就开始看康德的书。”
这是真事儿,高瞻当时无法回答,便让陈贵良少看闲书。
没有良师解惑,陈贵良也只能瞎看。
“他高二就看康德?”陈锋颇为惊喜,掏出速记本记下。
高瞻说道:“他什么书都看……”
正说着,一辆出租车驶来靠边,语文老师李润泽也赶来了。
“陈记者,这位是陈贵良的语文老师。”杨振中连忙介绍。
互相握手问候,陈锋说明来意。
杨振中说道:“人都到齐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我来的时候,已经在饭馆订了位子。”
十分钟后,几人来到饭馆包间。
李润泽手里还拎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颇为自得道:“陈贵良是我的语文课代表,我从高一的时候就教他。每次考完试,我必把他的作文,当范文讲给学生听。从高一到高三,他作文拿了两次满分,从来没有掉下过46分。”
陈锋刷刷刷在速记本写着:“他以前有没有展示过古文功底?”
“有,”李润泽说,“他高二开始学写古诗,还托我买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这本书,新华书店里找不到,他是在网上听说的书名。我给羊城的老朋友打电话,才寄了一套旧书过来。”
陈锋继续做着速记:“身为语文老师,看来你对他帮助良多。”
李润泽又喝了一口枸杞茶:“遇到好苗子,当然要培养一下。《汉语诗律学》没买到的时候,你猜陈贵良怎么学诗学古文?”
“怎么学的?”陈锋问道。
杨振中在旁边递了两支烟,又出去催服务员快点上菜。
李润泽笑道:“他一边背唐诗宋词三百首,一边背诵《古汉语词典》。”
“古汉语词典也背?”陈锋惊讶道。
李润泽说:“是啊。我当时也很诧异,就问他为什么背词典。他说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他读的是村小,一个老师教全年级所有科目。那个老师还是民办的,月工资只有几块钱,年年都要去考公办。每次准备公办考试的时候,那个老师就不讲课,让学生自己背课文。陈贵良说他把小学课文全背下来了。”
“这倒是有趣。”陈锋笑道。
李泽润说:“后来他就养成了习惯,实在没书看的时候,还背过《新华字典》。农村孩子嘛,哪去找课外书看?”
陈锋感慨道:“很不容易啊。”
李润泽说:“他还拿着《庄子》来问我。不是问字词意思,而是问庄子的思想。我哪里答得上来?只能跟他互相探讨。这小子,我还见他看《老子》、《淮南子》和《周易通论》。反正都不是他这个年纪该看的书。”
还是得语文老师啊,陈锋感觉这次采访来对了。
李润泽继续说:“陈贵良以前很瘦。他家里穷,又喜欢看书,就不吃早饭、不吃荤菜,把钱省下来买课外书看。也就这段时间,可能是要冲刺高考,他才开始正常吃饭。”
刘淑英听得发愣。
她自以为很关心了解学生,却不知道还有这些事情。
菜终于端上来了,杨振中弄来一瓶五粮液。
“陈记者,边吃边聊。”杨振中帮忙倒酒。
陈锋伸手拦住:“太客气了。我还要开车回蓉城,酒就不喝了,路况不好怕出事。”
“路确实难走,我也开过。有几段省道比村道还烂,能把人全身骨头都抖散。”杨振中顺着他说。
吃了两口菜,陈锋问刘淑英:“陈贵良平时成绩如何?”
刘淑英道:“他中考成绩非常好,只扣了十几分,高一读的就是实验班。分班考试的时候,他数理化都是90多分。可能是热爱文学吧,非要读文科班。陈记者刚才也听说了,他的精力都用于读课外书。高二高三的成绩有些下滑,只能在一本线上下徘徊。”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在一本线以下,偶尔超常发挥才能摸到一本线。
又吃了几口菜,陈锋问道:“他在学校有没有什么趣事?”
杨振中疯狂朝刘淑英眨眼。
什么趣事?
贴校长的大字报?还是把食堂的馊菜,连汤带水糊在校长室门上?
又或者带头在食堂闹事,把食堂的碗碟给砸了?
还是高三收了微机费,却不上计算机课,他联合学生签名要求退钱?
刘淑英搜肠刮肚仔细回忆,总算想到一件能拿出来讲的:“他高二的时候,高三有个同学白血病。学校组织捐款,陈贵良捐了二十块,捐款金额排全班第二。”
陈锋哭笑不得,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但又联想到陈贵良饿肚子买书看,似乎也值得赞扬一下。
“有那种奇人异事吗?”陈锋继续问道。
“没有。”刘淑英摇头。
陈锋心想:看来还要去采访一下陈贵良的初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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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小学的时候,真就整本背诵语文书。老师是个50多岁的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复习公办教师考试资料。她整天整天的不讲课,又要求学生必须待在教室里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