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中国铁路第五次大提速,还要再等三个月时间。
陈贵良从蓉城坐火车到魔都,至少需要45个小时。硬座肯定别想了,能坐得你余生只想站着生活。
飞机也没必要。
陈贵良买的是软卧票,抵达次日正好赶上比赛。
普通软卧,四个铺位。
但在始发站只住进两人,除了陈贵良之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脱掉外套,里面穿了件羊毛衫。他戴着金边眼镜,行李箱上放公文包,文质彬彬的,看样子应该是去出差。
“你好。”
“你好。”
互相点头问候,便各自上床躺着。
陈贵良拿出MP3,听边关月下载的歌曲,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近傍晚。
中年男人问道:“小伙子去餐车吃饭不?”
“一起。”陈贵良翻身下床。
中年男人其实打算自己去餐车,请陈贵良帮忙看行李。他猜测陈贵良是个学生,应该比较可靠。
仔细想想,软卧也比较安全,中年男人不再管行李箱,只是把公文包拎着去吃饭。
而且站在门口等陈贵良一起走。
陈贵良掏出四个鸡蛋,给中年男人递过去两个。
表婶煮了20个鸡蛋,他自己是吃不完的。
“谢谢,”中年男人接过鸡蛋,问道,“小伙子寒假去旅游?”
陈贵良模棱两可回答:“差不多。叔叔出差啊?”
“嗯,出差。”中年男人随口答道。
软卧车厢隔壁便是餐车。
这里也没几个人,大部分桌子都空着。
陈贵良随便喊了一份,味道实在不咋地,只能囫囵往肚里吞。
没吃几口饭,他就听到附近有人打电话:“喂,妈……嗯,我在餐车吃饭,味道难吃得很……没啥子,你放心嘛……哎呀,哪来恁多坏人……好好好,挂了,再见!”
口音很重,全川独一份,外省人都能听出来。
陈贵良端着饭走过去:“同学,你龙都的?”
这是个还算漂亮的女生,长发及腰,略显消瘦。
她听到陈贵良的家乡口音,再看清陈贵良的长相,已然完全放下警惕心:“是啊。”
“去魔都?”陈贵良问。
女生反问:“新概念?”
陈贵良报出自己的参赛号:“我A098。”
“我A099,”女生惊喜站起,握手说道,“我叫米兰,蜀光(市二中)的。”
陈贵良自我介绍:“陈贵良,富二中。”
遇到参加新概念的老乡,米兰特别兴奋:“等参赛回来,我请你吃鲜锅兔,火车上的饭菜好难吃。”
陈贵良还没答应,又一个男生跑来:“你们刚才说新概念?我也要去!”
这口音是蓉城的,跟边关月说话差不多。
男生继续说道:“我叫罗堇,蓉城十二中的,参赛号A097。”
他们三个遇到很正常。
今年川蜀省参加复赛的特别多,后来出版《新概念大赛获奖作品选》,来自川蜀的文章被选进去16篇(A组+B组)。
占文章总数的8%!
这些川蜀选手,多半都在这列火车上。
互报家门之后,罗堇对陈贵良说:“郭小四跟你是校友,你见没见过他?”
“见过,不熟。”陈贵良道。
米兰透露小道消息:“我前两天逛萌芽论坛,有好几个往届一等奖,都说要到赛场来帮忙。指不定能看到郭小四、张玥然他们!”
陈贵良人道主义提醒:“女孩子要当心,有些人是专门来骗炮的。”
“骗炮?”米兰没听懂。
陈贵良解释说:“仗着前辈的身份,打着帮助的幌子,骗取参赛女选手的好感。孤男寡女到房间里讨论文学,最终目的是上床。”
米兰瞪大双眼:“还有这种事?”
罗堇也惊讶道:“你听谁说的?”
“反正小心一点就是了。”陈贵良不再讨论此话题。
聊了一个小时,互留QQ号码,便各自回去休息,约好明天早上餐车再聚。
陈贵良的小灵通在这里没法用。
第二天中午,他们又遇到三个参赛者,而且来自同一所学校——大佛市一中。
这三位选手全是男生,住在同一个硬卧房间,距离陈贵良的软卧车厢不远。
第三日下午,火车抵达终点。
魔都西站。
赛事方推荐的酒店是青松城,距离西站大约8公里远。
陈贵良图方便想要打车,其余五人却想体验魔都地铁。跑去找火车站工作人员一问,才知道魔都西站还没有通地铁。
于是他们从魔都西站,先是坐车到魔都站,再换乘地铁前往目的地。
买票都不知道怎么买,跟土包子进城一样,甚至搞得有点自卑。
主动担负买票任务的陈贵良,隐隐然成为带头大哥,其他四男一女亦步亦趋跟着。
来自大佛市的雷宇杰问:“陈贵良,你以前来过魔都?”
陈贵良随口胡诌:“我在萌芽论坛问过怎么坐地铁。”
“还是你考虑周全。”罗堇赞道。
等候一阵,地铁来了。
众人故作平静地上车,眼睛却盯着车厢乱看,显得拘谨而又兴奋。
这就是魔都!
这就是地铁!
影视、小说里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那种心情仿佛是在朝圣。
米兰改用普通话,低声对陈贵良说:“我要来这里读书。就算拿不到一等奖,我也要报魔都的学校!”
“祝你成功。”陈贵良笑道。
来自大佛市的陈小平问:“你们说,魔都和京城哪个更发达?”
他的同学李祯说:“应该是魔都吧。”
“我觉得还是京城更好,”罗堇说道,“我打算报京城的学校。”
米兰问陈贵良:“你呢?你准备在哪个城市读大学?要是你也报魔都的大学,我们寒暑假还能一起回龙都。”
“我无所谓。”陈贵良实话实说。
说话间,地铁已经启动。
大家都安静下来,感受着神奇的地铁。
似乎每一次震动和声响,都带着国际大都市味道,能够让来自偏远地方的年轻人兴奋莫名。
只有陈贵良拿出MP3听歌。
地铁到站,问路步行。
今天阴雨连绵,众人刚出火车站时,就各自买了一把雨伞。
来到青松城酒店大厅,远远便看到新概念大赛的牌子。
那里摆着两张桌,参赛者需要过去登记,顺便引导他们如何办入驻手续。当然,房费要自己掏。
负责登记和接待的,除了胡玮时是萌芽的人,余者皆为主动来帮忙的往届获奖选手。
比如第一届保送北大的陈家勇,此刻就在跟胡玮时聊天。
六人直奔新概念的牌子而去,陈家勇立即明白他们的身份:“是参赛选手吧?这边请。”
陈贵良掏出身份证和邀请函,跟陈家勇握手道:“你好。”
“你好。”陈家勇笑着说。
其他五人,则显得比较矜持,全都小心翼翼问候。
他们搞不明白陈家勇的身份,还以为是《萌芽》杂志的哪位编辑。
陈家勇领着他们去酒店前台办入住,陈贵良选择跟罗堇一间房。剩下三男一女没法均分,可以选择单独住,也可以跟陌生同性搭伙。
选了房号,付了住宿费,才跑过去登记。
负责登记的,是另外两个往届获奖者。
胡玮时扫了一眼登记姓名,顿时变得热情起来:“你就是陈贵良?我给你打的复赛电话。”
陈贵良笑着握手:“我还以为,玮时姐是个中年大妈,没想到这么年轻漂亮。”
这当然是客套话。
胡玮时颇为受用:“你们龙都来的,都这么会说话吗?以前那些选手,都跟着韩韩叫我老大,只有郭小四叫我玮时姐。”
“可能是觉得您比较亲切吧。”陈贵良回答。
其他五人也过来登记,见陈贵良跟编辑聊起来,他们惊讶之余又特别羡慕。
“余桦,余桦,我见过他的照片!”
米兰兴奋低呼。
众人立即转身看去,只见余桦穿着一件羽绒服,跟四五个人有说有笑走向电梯。
陈贵良猛地一嗓子吼出:“余桦,站住!”
听到喊声,余桦疑惑回头,其他几个作家也停下来。
陈贵良拖着行李箱跑去,拉开箱包的侧方拉链,掏出《活着》和马克笔:“余老师,我表妹是你的书迷,哭着求我向你要签名。”
余桦哭笑不得,接过书和笔。
陈贵良还在继续提要求:“我表妹叫陶雪,今年还在读高一,希望余老师能写两句祝福语。”
“耳旁陶是吧?”余桦翻开扉页。
陈贵良说:“是的。下雪的雪。”
余桦飞快写下几行字:祝陶雪同学天天开心、学习进步!——余桦。
把书和笔还给陈贵良时,余桦问道:“你自己怎么不问我要签名?是不喜欢我的书吗?”
陈贵良说:“不喜欢,看着难受。”
“哈哈,很多人都说难受。”余桦得意笑道。
“各位老师再见。”
陈贵良挥了挥手,又拖着行李箱回去,他都没认出其余作家是谁。
从川蜀一起来的那几位,此刻都已经看傻了。
还能这样索要签名的吗?
刚才陈贵良好像喊的是“余桦,站住”。
不但直呼其名,而且是命令式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