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板抓住了雷莲娜的软肋。
从一个自幼被人当成货物一样转卖，毫无尊严和安全感的荒野孤女。
到滚石俱乐部的女主人，滚石堡的建设者和守护者，人人赞美，人人需要的“好心的雷莲娜”。
她付出无数心血，才一步步爬到今天的位置，就绝不允许自己再掉下去。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学会了自欺欺人。
“那些灵蚀症晚期患者原本就要死，我们死马当活马医，给了他们生存的希望和临死前的快乐，又有什么问题？
“遍布各个规划区的地下实验室和秘密研究所，远不止滚石俱乐部一家，我们的抵触和挣扎，没有丝毫意义！
“为了振兴英灵文明，不得不付出必要的代价，只要我们在凶灵禁卡和灵蚀症的研究方面，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有千千万万人能得到拯救！”
“就算救不了所有人，至少我守住了滚石堡，守住了——我的家园！”
就这样，雷莲娜学会了用大老板的语气来自言自语。
学会了对来路不明的实验体、过于激进的治疗手段以及畸形丑陋的怪物都熟视无睹。
学会了将自己变成一台没有情感的制卡机器。
“这就是我的故事，很遗憾，我不是克丽丝他们口中那个心地善良，纯洁无瑕的‘雷莲娜阿姨’。”
雷莲娜的灵魂，仿佛伴随着刚才的坦诚，飘到了九霄云外。
此刻伫立在许焰面前的，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这样的我，一定让你非常失望。”
她笑了笑，“没关系，尽管鄙视我吧，这是我应得的。”
许焰愣了半天。
“您说的太复杂，我恐怕要好好想一想。”
他斟酌着问，“可是，您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呢，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是的，黑梦组织。”
不久前的意外，雷莲娜也不太清楚，说得很简略。
但许焰提前掌握了大量信息，还是根据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全貌。
大老板深耕滚石堡十余年，将“贩卖实验数据”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手下有两名心腹干将。
其一是雷莲娜，负责滚石俱乐部日常业务的运营，充当吉祥物和活招牌。
其二是“银舌”莱利，负责在荒野区寻找适合的实验体，组织货源，联络匪帮等等，更加隐秘和肮脏的勾当。
雷莲娜自欺欺人，用钻研技术来麻痹自己，不敢给大老板惹麻烦。
“银舌”莱利却是交游广阔，利用大老板的虎皮，不断拓展自己的人脉，久而久之，对于金钱的渴望，隐隐超过了对大老板的忠诚。
或许是缺钱。
或许是不断滋生的野心，得到了海德博士的催化，让他产生了“依靠黑梦组织，取代大老板”的心思。
总之，他瞒着大老板和雷莲娜，将二十具原本应该报废的实验体，转卖给了海德博士。
没想到海德博士的行动失败，全军覆没，令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更麻烦的是，维安局顺藤摸瓜，注意到了滚石俱乐部。
这件事，导致滚石俱乐部的幕后金主和大客户，那些位于安全区，声名赫赫的制卡公司和制药公司，对大老板的管理能力产生怀疑。
更担心地下实验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掀起不大不小的丑闻。
按照大老板的说法，对方急于切割，把他们当成医疗垃圾一样，毫不留情地丢弃。
为了保住小命，大老板选择了投靠黑梦组织。
“你实在不该在这个要命的时刻，踏入到这个漩涡里来，更不该显露这么高深的制卡技艺。”
雷莲娜叹息，“虽然我苦苦哀求大老板放你走，他也满口答应，但我非常了解这个可怕的男人。
“如果他当场爆发，狠狠揍我一顿，反倒有可能满足我的条件。
“可他毫不犹豫就答应放你走，我的心就凉了半截，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把你送给黑梦组织做见面礼。
“你是我平生所见最有天赋的制卡学徒，我越和你相处，就越不忍心看到一个未来的制卡大师过早陨落。
“原本想趁乱送你出去。
“可惜大老板的谨慎超出了我的预计，你也看到了，命运对你我关上了大门，我们都跑不掉了。”
雷莲娜告诉许焰，黑梦组织收编了荒野区臭名昭著的悍匪“沼泽帮”。
二十四小时之内，沼泽帮就会来到这里，带走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包括他们两个在内。
之后，他们的命运，就只能交给虚无缥缈的上天来决定了。
作为制卡师，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但黑梦组织的制卡手段一向激进，又喜欢深入污染区去捕捉高度变异、极其凶残的旧日魔物，进行各种丧心病狂的研究。
他们很可能在不断升级的研究过程中，患上灵蚀症，或者被畸形变异的实验体杀死。
运气好，一直没死的话，估计会成为黑梦组织的技术专家——当然，也是联盟通缉榜上的常驻嘉宾。
许焰见雷莲娜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中盘旋半天，还是装出懵懵懂懂的样子：“黑梦组织……这么可怕吗？”
“你不明白，黑梦组织坚信一场比百年前的大灾变，更加恐怖百倍的末日浩劫，很快就会降临，毁灭整个世界。”
雷莲娜说，“而他们肩负着‘粉碎末日’的神圣使命，必须不择手段，拯救我们的文明。
“既然毁灭不可避免，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采用一切手段，哪怕在常人眼中离经叛道甚至丧心病狂的手段都可以，反正，情况不可能变得更糟糕。
“最极端情况下，就算他们的所作所为，害死了全世界99.99%的人，只有0.01%的人幸存下来，那也是值得的——因为他们什么都不做的话，100%的人都要死。
“明白了吧，黑梦组织和追逐利益的普通匪帮不同，都是一群不可理喻也不可预测的疯子，是自以为正义和正确的狂信徒。
“落到普通匪帮手里，还能用我们的制卡术进行周旋，慢慢找机会逃出生天。
“落到黑梦组织手里，就彻底完蛋了！”
许焰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您不相信这个‘末日降至’，也不愿意加入黑梦组织？”
他试探着问。
“我只是个制卡师，黑梦组织的信仰和英灵联盟的理念，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
雷莲娜苦笑，“我只想留在滚石堡，守护我的……家园。”
“那就向巡逻队的龙队长求助吧！”
许焰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雷莲娜阿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龙见欢……”
雷莲娜犹豫，“她会帮我们吗？”
“我和龙队长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相当了解她的为人。”
许焰想了想，说，“如果您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那么就算逃到世界尽头，她都会将您绳之以法，但如果您是无辜的，或者是被迫卷入漩涡，罪不至死的话，她也会竭尽所能，给您一个公道！
“所以，她能帮您多少，就要看您在整件事里陷得有多深。
“比如，有没有参与实验体的抓捕和贩卖，有没有强迫无辜者进行非法实验，有没有参与‘银舌’莱利和海德博士的交易，有没有践踏人性的底线，等等等等。”
“我，我不知道，我的确提供了不少技术，还有很多灵蚀症患者，都是大老板和‘银舌’莱利打着我的旗号，骗取了他们的信任，才愿意签订契约，来到这里的，或许我和大老板一样，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雷莲娜脸色煞白，像是自暴自弃。
顿了一顿，又像是不想许焰看轻自己，继续道，“不过，我从没参与过实验体的抓捕和贩卖——按照大老板的说法，我应该打扮成干干净净的吉祥物，没必要沾上肮脏的血污。
“还有，最近几年我越来越厌恶这些肮脏的勾当，想要摆脱大老板的束缚，甚至离开滚石俱乐部，开一家独立运营的小型灵卡商店，哪怕各方面条件有限，至少能换来自由，为此和大老板发生了好几次冲突，闹得很不愉快。
“我的技术也渐渐落伍，跟不上大老板的脚步。
“再加上幕后金主和大客户的授意，大老板从安全区引入了一支经验丰富的技术团队，由一名叫‘蒙克总监’的高级制卡师带领，负责地下实验室的运营。
“现在的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滚石堡，不是在俱乐部里研磨卡片，就是到垃圾场发放物资，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掩盖自己的负罪感，除非大老板召唤，很少跑到这里来。
“至于‘银舌’莱利和海德博士的交易，他连大老板都瞒了过去，更不可能告诉我。”
“那您还担心什么呢？”
许焰立刻道，“落到巡逻队的手里，总比落到黑梦组织手里要强吧？”
“我不是怕巡逻队，规划区有规划区的规矩，扪心自问，我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值得抓回联盟境内去审判，但惹怒了那些医疗公司和制卡公司，天晓得对方会怎么打击报复！”
雷莲娜想了想，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不过，也许你是对的，再没有什么结局比落到黑梦组织手里更糟糕了，向巡逻队自首，迎来我应得的下场，就算是死，至少我都能死在自己的家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