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滚石堡还有些寒冷，荒野少年口鼻之间喷出一团团白雾，胸腔内传来拉风箱般的“嘶嘶”声。
龙见欢傻眼。
许焰也像是愣了一下，下意识要躲起来。
“回来——”
龙见欢脱口而出，“看到你了！”
许焰讪讪地挪了过来：“龙队长，早，早上好！”
“许焰？”
李星澜红苹果一样的圆脸蛋，从龙见欢肩膀后面探了出来，眼底的好奇心都快压不住了，“你怎么跑到巡逻队来了，还气喘吁吁的，龙姐姐刚还说要去找你，来队里吃大餐呢！”
“哎，福利这么好吗？”
许焰一边喘气一边说，“我刚去了市场，买了一些素材，不是，是材料，很普通的材料。”
“什么市场？”龙见欢眯起眼睛。
“菜，菜市场。”
许焰结结巴巴地说，“菜市场里的很多新鲜材料，都能用来保养封印卡的，我，我也是昨晚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一个古老配方，调制出来的黏合剂还有润滑油，应该能帮‘烈阳之狮’，变得更稳固也更丝滑。”
“菜市场离这里不远吧？”
李星澜狐疑，“你怎么好像跑了足足半个小时一样？”
“呃，有些材料比较难找，我多跑了几个菜市场。”
“那你怎么不坐车呢？”
“我，我忘带钱了。”
“忘带钱，你怎么买材料呢？”
“……”
“算了，先进来吧。”
龙见欢将许焰领进巡逻队。
许焰像是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那样，对官方机构带着三分好奇，三分紧张，三分畏惧。
目光却如闪电般，从队员们的办公桌以及周围写满了文字，贴满了纸条的白板上扫过。
双耳也像是雷达般，搜集着巡逻队员们的谈话，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最近的滚石堡的确很乱，光是昨晚就发生了三起恶性案件。
两起是本地帮派的仇杀，还有一起是荒野匪帮试图侵入滚石堡，结果被滚石俱乐部为首的本地帮派联手设伏，给狠狠打回去了。
三起案件，围绕着同一个名字。
滚石堡地下秩序的维护者，巡逻队最忠实的朋友，滚石俱乐部的大股东，据说和安全区不少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都有深厚交情的“大老板”约翰·卡特。
“看什么呢？”
龙见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进去。”
她冲自己的办公室努了努嘴。
又对脸上写满了求知欲的李星澜，冲外面努了努嘴，“出去。”
李星澜小声嘀咕，一步步挪了出去。
龙见欢关门，反锁。
“我不是说过，这两天很忙，卡片就自行保养的吗？”
她冲许焰背后鼓鼓囊囊的包裹点了点下巴，“这些材料，很值钱么？”
“不，不怎么值钱。”
许焰用半秒钟，将龙见欢的办公室扫描了一圈，回答道，“但是特别新鲜，很讲究时效性，最好当场研磨，立刻调制，马上保养，晚几个小时甚至几分钟，效果都会大打折扣的。
“我知道最近滚石堡很乱，龙队长这边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又想到您可能会遇到危险，需要‘烈阳之狮’维持最佳状态，干脆送货上门，就当做个广告，看看能不能从巡逻队接到更多业务。
“您看，我连家伙都带来了。”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自制的折叠式多功能工具箱。
一打开，足足四层，各种五花八门的制卡和保养工具，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同时传来的，还有沁入心脾的异香。
在龙见欢微微诧异的注视下，他逐一取出刚刚采购的超凡素材。
龙见欢的办公桌上，各种档案、笔记和调查资料堆积如山。
许焰只顾埋头将大量超凡素材摆到桌上，似乎没注意到部分资料被他逐渐推向办公桌边缘，最后“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啊，对不起，龙队长，我来收拾。”
他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收拾，目光飞快从散落满地的资料间掠过，从纷乱的信息中，再次锁定了“滚石俱乐部”五个字，并看到了龙见欢用红笔在后面打的大大的问号。
“我来吧！”
龙见欢不动声色地收走了资料。
用身体挡住许焰的视线，不让他看到更多细节。
同时快若闪电地将一根头发夹进了资料之间。
许焰似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注意力都集中在超凡素材上。
将包裹里所有东西都取出来之后，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地伸手。
龙见欢迟疑片刻，缓缓抽出了读卡器里的“烈阳之狮”，塞进许焰手里。
“咦，‘烈阳之狮’进入半激活状态了，刚才龙队长是要去抓人吗？”
许焰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
龙见欢硬梆梆说，“我今天重感冒，不工作。”
“哎？”
许焰愣了一下，“龙队长感冒了？”
“如果我不是感冒，把鼻子完全堵住，怎么可能闻不出超凡素材的香味？”
龙见欢敲着桌子，“你告诉我，究竟哪家菜市场，什么鸡鸭鱼肉身上，能散发出这么浓烈的香气？”
许焰哑口无言。
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李星澜及时解围。
“龙副队长，队长让你过去一下。”
她在外面敲门。
龙见欢瞪了许焰一眼，开锁拉门。
“什么情况？”
如果不是身后还有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巡逻队员，李星澜简直要变成八爪章鱼，黏在龙见欢的身上。
“想知道，自己进去问。”
龙见欢微笑，凑到李星澜耳边，“不过，你要是踏进我的办公室，后面还有十几分调查报告，就交给你来写了，好不好？”
“不，不用了，我去帮许焰买早餐！”
李星澜脸色煞白，逃得比兔子还快。
“队长，您找我？”
江源的办公室就是一个特大号的狗窝。
烟头堆满了烟灰缸，茶渣快从垃圾桶里满溢出来。
各种工具书籍，报告材料还有乱七八糟的证物袋和武器零件，堆成一座座随时崩塌的高山。
角落里，一台笨重的蒸汽传真机，正在“吱吱呀呀”，如同蜗牛爬一样吐出信息。
时不时还会卡住，需要狠狠踹上一脚。
“两件事。”
江源头也不抬，“第一，那小子的采购清单搞清楚了，都是荒野深处的超凡素材，不算污染严重，特别违禁的那种，但都比较偏门，普通制卡师一辈子也未必用得上，所以很难找，他跑了足足三家店，才凑齐所有素材。”
“就这些？”
龙见欢忍不住问，“他没买精神药物？”
“比如？”
江源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来。
“比如……算了，总之他一盒药都没买？”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那他花了多少钱？”
江源说了个数字。
“这么多？”
龙见欢吓了一跳。
“还不止，买到第三家时，他的钱不够了，只能露出真面目，最近星星商店还是挺出名的，对方想建立长期供货关系，让他赊了点账。”
江源顿了一顿，“看来，他真的很需要这批素材。”
“的确。”
龙见欢的嘴角微微一翘。
“第二件事，黎明城那边，刚刚把死亡报告传真过来了。”
江源晃着手里还热乎的报告，“‘银舌’莱利的准确死亡时间是凌晨5点10分。
“案发地是贫民窟，人多眼杂，我们赶到之前，犯罪现场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提取到了至少二十个人的脚印、指纹、毛发甚至血液样本。
“目前还不能确定，哪份才是真凶的样本。
“不过，你后来提供的那份样本，并不在其中。”
龙见欢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确定？”
“确定，你这份样本的主人，并没有踏入过犯罪现场，我特别请黎明城的通灵专家，进行了灵魂层面的检定，确定‘银舌’莱利在临死之前，绝对没有接触过这份样本的主人。”
江源摊手，“看来，无论这份样本是你从谁身上采集到的，他都不可能是杀害‘银舌’莱利的真凶，按照你的推断，也就不可能是掘墓人，很遗憾，你找错人了。”
“的确很遗憾。”
龙见欢忍不住笑起来。
江源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队长，我不会气馁的，掘墓人是个好对手，原本就没这么容易抓到。”
龙见欢敬了个礼，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再次反锁上门，她轻轻咬着嘴唇，不泄漏丝毫情绪。
先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资料，发现刚刚夹进去的头发还在，位置和弯曲的形态都没有变化，这才将双肘支在桌面上，俯身到许焰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龙队长，出了什么事吗？”
许焰像是被她盯得心里发毛。
“你说呢？”
龙见欢微笑。
“我，我怎么会知道？”
许焰整张脸都白了。
龙见欢伸出三根手指：“在我数到三之前，自己老实交代。”
“交，交代什么？”
“一……”
“好吧，我说，这些素材不是菜市场买的，是从午夜市场买来的违禁品，不过我精挑细选过，肯定没有旧日污染，用来维护封印卡是最好的！”
“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很便宜的。”
“二……”
“花光了所有钱，还欠了店家一点，不过没关系，现在星星商店生意很好，同叔也很照顾我，每张卡都给我抽成，很快就能还清。”
“为什么这么做，一口气说完，别逼我数到三。”
“因为龙队长很照顾我，先是救了我的命，又教我《拟态呼吸法》，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还有。”
“因为我有野心，想把星星商店打造成滚石堡最大的二手灵卡商店，所以想牢牢抱住龙队长的大腿，请巡逻队当我们的靠山！”
“还有。”
“没有了，这都是实话，都是我的心里话！”
“三！”
“‘疯猫’克丽丝派人告诉我，龙队长去过了北部垃圾场。”
龙见欢这才发出满意的轻哼声。
上上下下打量了许焰足足半分钟。
“如果不去垃圾场的话，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这么能干。”
她说，“让你当一个小小的制卡学徒，实在太屈才了。”
许焰涨红了脸。
眼眸深处，涌动着不堪回首的过去。
“龙队长，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在荒野深处颠沛流离，挣扎求存，在旧日魔物和天灾回响的夹缝中，掌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技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冰冷的猎手。”
许焰幽幽道，“我宁愿待在一家不起眼的灵卡小店，当一个小小的制卡学徒，给周围的人们带来力所能及的便利和快乐，这才是真正的我——您相不相信？”
龙见欢微微动容。
“我相信。”
她先是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可惜，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风平浪静的生活总是短暂的，特别是你这样天赋异禀的存在，满足于制卡学徒的身份，实在太浪费，也不可能长久。”
“我明白，所以我才非常感谢龙队长所做的一切。”
许焰将精心打磨好的“烈阳之狮”交还到龙见欢手里。
或许是罕见的超凡素材，或许是神乎其技的手法，或许是他发自肺腑的诚意。
龙见欢觉得，今天的卡片特别耀眼，金灿灿的光芒像是在她的心头绽放。
“别急着谢我，无论‘准公民’身份还是黎明城的工作许可证，都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东西，至于找金牌名师教你导引术和冥想法，更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龙见欢解释道，“之所以没提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抱太大希望，免得空欢喜一场。”
“我知道。”
许焰微笑，“我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感谢龙队长的，而是为了‘疯猫’克丽丝他们。”
“嗯？”
龙见欢提起眉毛。
“克丽丝告诉我，您离开前说的那番话了。”
许焰道，“除了龙队长之外，还从未有安全区来的大人物，如此尊重我们这些荒野流民，向我们道歉，并许下庄严承诺的。
“就凭这番话，龙队长，我都愿意和您并肩作战，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