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三月底,不说是侦察连一年中最忙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春季换装,有些地方也叫换季,大概的意思就是将连里的武器装备,包括战车。
能拆的零部件全都给拆掉。
对所有零部件进行保养,登记,如果发现有些零件损耗太大,要写报表向上申请领取新的零件代替。
梁红杰是排长,还兼任着军械员,枪支方面的保养需要他监督,各种保养油,战车柴油发动机组需要更换的机油,也是归他管。
陈默的工作稍微轻松点。
不用整天钻宿舍擦枪,也不用跟战斗班老兵似的,天天跑车炮场躺到战车底下,一手拧螺丝,一手托钢板换机滤。
还要叮叮咣咣的砸着履带,一点点拆卸,清洗,组装。
他的工作只是负责登记一些东西,留个底,搞一些报表类的玩意。
算是半个文职吧。
这不。
时光如梭,很快距离比武回营过去了四天的时间。
来到了3月25日上午九点。
陈默从后勤库里翻出往年使用的标语条幅,走到车炮场,准备挂到车棚上,为春季换装增添点战备的积极性。
这平时,一个个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老兵,今天全都变成了清洁工,油漆工和修理工。
有人拿着滤芯,蹲在小黄盆旁边鼓着腮帮子吹,也有人拿着水枪对着战车冲洗,还有喷漆,摔履带,扣泥块,一个赛一个忙碌。
“同志们辛苦了。”
陈默走到车炮场,他拿着红条幅背着手,一副欠扁的姿态,笑嘻嘻的跟一帮老兵打招呼。
“嘿,狗日的秀才,又闲了?”
三班长彭威正拿着毛刷,清理卡车发动机上的灰尘时,扭头斜了陈默一眼:“说吧,啥事?”
“是不是又要找你那两个小兄弟?这会应该在仓库呢,有事去那找,别耽误老子干活。”
彭威骂骂咧咧的嘟囔着。
闻言,陈默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扬起手中卷着的条幅,对准老彭撅着的屁股,“啪”的拍了下,转身就跑。
“妈的,秀才,你给老子站住!!”
彭威气得双眼都突突了,追了几步,愣是没追上,这才气鼓鼓的回去继续清洗。
老兵最近几天,火气都不小啊。
主要还是因为换装太累了,部队干很多工作并不讲究成本,就比如拿换机油来讲吧。
63式装甲运输车,换装期间不仅要把车上能拆的东西全部拆掉清理,更换机油甚至能用奢侈来形容。
新换的机油发动几下,就要重新更换,所有零件甭管能用还是不能用,必须清理干净。
标准是,至少从视觉上,看起来跟新车一样。
这俗话说换装就是保胜利,战车从某种意义上,其实就跟人一样。
季节变化之后,从冬季那种寒冷的环境,进入春夏炎热的季节,必须要维护和保养。
通常每年,部队都有两次换装,一次春季一次秋季,每次一周,在这期间可以停止训练。
专心搞保养就行。
听着是不是很爽?
狗屁,这活那特么能把人累吐血。
因为部队讲究的是细节,大到更换零件,小到一颗螺丝钉都要细致的检查,要严格贯彻并且落实装备保养制度,确保时刻保持最佳性能。
这种要求压下来。
啥工作都要更加的细致,没那么容易过关。
连续搞一周,白天保养,晚上要积极备战月底考核,天天连轴转,脾气能小才怪。
这也就是陈默自从在比武场上,跟一群老兵竞个高低,赢得一些认可后,才有点悠闲的特权。
要不然,一个列兵在军营最忙的时候,背着手四处瞎溜达,谁敢这么玩?
扭头找了一圈,发现一群老兵确实不得闲,都有工作干。
陈默干脆离开车炮场,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
最近陈默慢慢接手了连里文书的工作,像是值班员排班,夜晚值岗口令,都会经他的手。
侦察连老兵和新兵,目前分工非常明确。
保养,拆卸,清洁的工作,都是由老兵负责,搬运,站岗的活就丢给新兵。
侦察连由于驻地比较偏,岗哨比较多,总共分为内外岗两种。
外岗类似大门岗,车库岗,油库岗,枪库岗一般情况下不会全丢给新兵,都是一老一新的带着执勤。
内岗那就不用说了,全部交给新兵。
由于最近又是维护保养,又是备战月底考核,任务多,人员又缺。
站岗的新兵同样比较辛苦,基本就是三包一的轮岗方式。
三包一可不是说像平时那样,一天能轮到三次,一次站两个小时那么简单。
而是一个岗哨包给三个列兵,甭管陪同的老兵需要站多久,反正新兵这个位置,就是三人轮流,一天轮一次,一次八小时那种。
没办法。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老兵晚上还要训练,保证考核的时候不拉胯,其他方面可不就交给新兵了。
最近几天,连里的新兵除了站岗,就是被拉出来搬东西,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
谁要是站了一夜,能扛住就困意那就扛,实在扛不住,回宿舍睡几个小时,也没人会说啥。
陈默要找人帮忙,老兵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来到仓库。
梁红杰正指挥着几个新兵搬运机油和油漆之类的东西,瞧见陈默拿着条幅过来,老梁猜到了来意,忍不住笑道:“这是来找我要人了吧?”
“几个你说。”
梁红杰说着,还特别豪横的拍着胸脯,自从侦察连有新兵过来,他这个排长可算是支棱起来了。
“两个就行,就要三班的杨大力,李志昂吧,让他们搬着梯子跟我走一趟。”
陈默笑着回应。
“好说。”梁红杰低头看看手中的单子,还故意摆出一副干部的姿态,神情颇为严肃道:“三班的,杨大力还有李志昂出来,搬把梯子跟着文书。”
原本正卸货的两人,听到“文书”这个称呼,当即就是双眼发亮。
毕竟,跟着班副干活,哪怕累点也比跟着不太熟悉的干部要舒服的多啊。
至少不担心挨骂。
两人麻溜的从连队仓库中搬出木梯,来到门口。
看到陈默在等着。
杨大力当场嗷了一嗓子,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水:“班副,有啥活尽管吩咐。”
“很轻松,跟我去拉几个条幅,应付上面的检查。”陈默扬了扬手中的红条幅道。
“最近几天我也比较忙,听说你们两个都被安排到油库那边执勤,还能习惯嘛?”
“嘿嘿,还行。”
杨大力倒是心态挺好,咧嘴一笑,瞧着挺乐呵。
可平时较为沉稳的李志昂,却有些稳不住了,他右手提着木梯,满面愁容道:“班副,这下连的生活跟我想象的差别也太大了。”
“以前咱们在新兵连,我的成绩也不差,勉强能跟上,可是来到这边一个月了,站岗,拔草,每天洗不完的衣服,拖不完的地。”
“这些都还好,昨天晚上,班长教我们侧地的算法,弹道算法,还背诵一个什么通讯本。”
“不光这,还有望远镜测距仪,雷达啥的都要学会操作,咱们当兵需要学习这么多东西嘛?”
“我现在什么都学不会,就感觉很急躁,班副,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掌握的?”
我?!
陈默笑了笑。
很显然,新兵下连后,最大的挑战要来了。
侦察兵在战场上的定位就是比较靠前,一旦开战,孤军深入都是常事。
所以训练方面,不光是卓越的体能,野外生存能力,还要学会各项技能,为后方的部队提供精确的目标。
这种东西怎么说呢。
由于学习的东西太过杂乱,新兵以前又没有接触过,从下连后,各项训练,站岗,专业知识一股脑的压过来。
感觉压力大很正常。
他们是连接战场前沿,和后方火力打击的关键纽带,又怎么会容易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不穿上一个士兵穿过的鞋,去走走他曾经走过的路,就永远不会了解这一路走过来的辛酸。
真当尝试着走过这段路时,哪怕路过都会觉得难过。
在侦察连,动不动就整战备拉动,新兵跟不上,挨了骂,永远只能用笔直的军姿去回答“到”或者“是”。
加上这几天傲娇又市侩的连长,天天寻思着去司令部要奖杯,要不回来,回到连里就搞什么纪律整顿。
两个小时连续的齐步踏步,还掺杂着撕心裂肺的口号声。
这种重重的压力,猛的盖到身上,新兵确实扛不住。
《士兵突击》中有句话说得好啊,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作为一名军人,自从穿上这身绿军装开始,伟大往往都藏在平凡的生活中,而坚持,本身就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三人走到车炮场,陈默看着情绪还是没有恢复的李志昂,干脆拉着他站到门口,伸手指了指里面忙碌的老兵。
笑道:“你们感觉老兵轻松嘛?”
跟随陈默手指的方向,李志昂瞪着双眼认真的观察。
连里的老兵还是像刚才一样的忙碌,老炮在叉着腰四处溜达,指导一些班里的战士进行保养,彭涛还是在拿着毛刷清理发动机上的灰尘。
平日里走路,鼻子都能仰到天上去的刘东,正拿着大锤拆履带,胡海嘴里叼着烟,拿个小锤“叮叮咣咣”的敲击着履带上的泥块。
不待李志昂回应。
陈默便开口道:“志昂,还有大力,在侦察连当兵很累,想要当尖子更累。”
“你感觉累是因为你想做到最好,记住了,既然来到部队,咱们每个人都要重新设立目标,然后突破极限,把自己扔过去,那就是连里的红人。”
“而做到最好的那个,以后会面临全连,甚至是全旅的挑战。”
“这个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既然来了,就别那么气馁。”
“加油吧!!”
陈默抬手拍拍两人的肩膀,没再多说。
领着他们开始在车炮场到处拉条幅,跟老兵闲聊,扯皮。
就这样。
侦察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间有平静,也有极端。
反正过得都挺刺激。
当然,政委特意交代的任务陈默也没忘,部队日后发展的主流方向,那不用说肯定是装甲合成方面。
陈默跟前,就有一个装甲指挥学毕业的高材生,有事没事,他也喜欢跟梁红杰探讨一些专业方面的知识。
他的目标不是成为连里的红人,但义务兵能做的方面又实在太少。
所以,陈默一边给自己设定目标,一边完善政委交代的任务。
相对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
时间很快又来到了四月中旬,程东最近几天的心情,总算是没那么暴躁了。
连里也随之恢复到按部就班的训练当中。
可有些时候,平淡就是最理想的状态啊,4月21日下午。
临近五月份,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
陈默刚从外面送完报表回来,这脱掉迷彩,正穿着背心,享受着头顶哗啦啦大风扇,吹来的凉风时。
文书办公桌上的座机,“叮铃铃”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陈默也没在意,起初,他还以为又有什么任务需要通知,伸手拿起话筒贴到耳旁,大声道:“你好,装甲侦察三连请讲。”
“秀才,你们程连长呢?”对面的通讯员显然是认识陈默。
毕竟作为直属连队的文书,最近他可没少往司令部跑,没有驾照不能开车就每次蹬着自行车过去,基本和司令部的人都混熟了。
“连长?请稍等,我去帮忙叫一下。”
陈默正准备放下话筒,上楼喊人时,对面又传来了声音:“来不及了,你尽快通知程连长,让他马上到司令部会议室开会。”
“就说最新的裁员令下来了,尽快!!”
对面说完,“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陈默听到“裁员令”三个字,怔在原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没动静。
电话究竟是哪位通讯员打的,他没听出来。
可这个裁员令,他可是知道这回事的啊。
前世,在摩步旅时,应该也是这个时候,开始响应去年大裁军政策。
一夜之间,很多连队被裁掉编制,有些连队裁得非常彻底,就剩两个人。
并且还不是个别现象,那是成批成批的被裁撤。
只不过时隔太久,陈默给忘了这回事。
看刚才打电话的动静,难道侦察连也要撤?
不会这么巧吧。
自己才刚在这立稳脚跟啊。
来不及多想,陈默撒腿往楼下跑,既然电话能打到他这,那就说明连长和指导员,大概率是没在办公室。
裁军啊,这就是九十年代末的无奈。
也是这一年,新兵下连没几个月,很多人就无奈的脱去了军装。
复员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