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噼里啪啦的枪声还在持续。
陈默自从知道,比武科目中途没有休息,连午休都不会安排时,他也开始寻觅睡觉的地方。
上午时,他还纳闷呢。
怎么那帮没上场的老兵那么懒,全连过来一百多人,抛开不上场的十几名新兵,还有梁红杰这些排长。
余下的,咋地也还有一百一十多人,等抽中上场呢。
可在现场活跃的老兵,顶多就三四十人,其他的那些,一直都在背风的地方或坐或躺。
不是躺着歇,就是聊天吹牛。
陈默还一直寻思着他们懒呢,敢情是一直在养精蓄锐。
狗日的,这帮人口风是真特么严啊。
由于这回从连队出来,没有要求带被褥,被子之类的生活用品。
陈默也没办法给自己布置小窝,索性,咱当兵的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在几辆运兵车车厢中翻腾半天,找到几块白色的塑料布,充当被褥。
陈默和王建勇两人,一人拎着块塑料布,回到侦察连的休息区,在背风的地方。
将塑料布往地上一铺,一半当褥子,一半当被子,整个人往地上一躺,翻个身把塑料布卷到身上。
别说,这玩意还挺暖和。
日落西山,天色渐晚。
陈默听着远处的枪声,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
反正也说不上来他究竟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在接下来上场的科目中,全都没有陈默的份。
这些科目,拼的可都是侦察兵的看家本领啊。
比如10公里武装越野战场侦察,扫雷爆破,夜间渗透协同射击,生化袭扰等等战斗科目。
那家伙,比武场上两个连队你来我往,打得相当热闹。
由于在捕俘科目时,两个旅的战士闹出过矛盾,在后续科目中,双方都打出了真火。
高炮旅两个侦察连,一个炮侦,一个仪侦,合起伙来挤兑老七师的侦察连。
但这边的人也不怂,趁着夜间照明条件不好,经常能看到三五个老油子,在角落里逮着人家锤一顿就跑。
双方都有挨揍,但都挺默契,谁也没把事情搞到没法收场的地步。
大概夜里一点时。
陈默才被周围嘈杂的声音吵醒。
他抬手揉揉惺忪睡眼,掀开身上裹着的塑料布,刚坐起身,旁边就有几个老油子夸张的看向他:“我靠,秀才,你终于醒了?”
“妈的,要不是看你偶尔还会动一下,我都以为你挂了。”
“去你妹的吧。”陈默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看看四周,发现几个老兵手中都端着瓷碗,正在搅和碗里的炒面,一个个咂巴着嘴吃得还蛮香。
远处,炮场四周都被打上探照灯,一股冷风夹杂着小雨,吹在身上冷嗖嗖的。
“比武结束了?”
陈默没听到远处的动静,开口询问道。
“结束个屁。”一旁靠在土堆上的王建勇撇撇嘴:“看你小子是真睡懵了,这地方都能睡六七个小时。”
“特么的,年轻就是好,搁哪都能睡得着。”
“呐!”
老王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竹筐:“赶紧起来吃点东西,吃完再休息一会就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
陈默问归问,他动作可不慢啊。
双手摁着地爬起来,走到竹筐跟前掀开盖子,拿着里面的瓷碗,他自己也挖了一碗的炒面。
主要是饿坏了。
其实他也不想吃这些东西,可奈何这炮场上,除了黄土,就剩这些已经发潮的炒面,根本没别的吃。
这个年代的部队,苦日子都过习惯了,老兵一个个吃的喷香,陈默也没办法啊,想不饿肚子,坚持到比武结束。
那口粮就必须吃这些东西。
瞧着秀才蹲到自己跟前,一口一口的捏着炒面往嘴里送。
王建勇咧嘴一笑道:“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以前在家里也没享过啥福。”
“能吃就行,多吃点,等会天亮之前该上综合演练了,这回不用抽人,全部都要上场。”
“刚才连长没交代那么细致,反正咱们连比武的最后一个科目不好过,多吃点,往挎包里也塞点当干粮。”
“要不然,等出发到半途的时候,可没一口吃的。”
所谓的综合演练到底是什么,陈默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侦察兵的科目,只管往难处想就对了。
连这帮老兵都这么慎重,怕是也简单不了。
三下五初二将碗里的炒面吃干净,陈默将自己装防毒面具的挎包,里外掏出来拍干净,往里面塞了将近两碗的炒面。
一切收拾妥当。
这才坐在休息区,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旁边的老兵闲聊吹牛。
渐渐的,夜是越来越深,可风却越来越大。
狂风中还夹杂着小雨点,搞得众人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炮场附近,不是丘陵就是山地,这大半夜的根本没地方去。
陈默和一群老兵不得已之下,只能钻到卡车后厢,人挤着人的报团取暖。
部队很多时候,尤其是在野外驻军,那种环境,是别人想象不到的苦。
众人迷迷糊糊的睡着,大概到凌晨四点左右,外面雨是小了点,但风却依旧呼呼的吹。
“哔-哔哔!!”
刺耳的哨音在炮场响起,原本在车厢中聚堆的战士,一个个如同矫健的狸猫般从车上跳下来。
三个连队的战士,开始陆续集合。
侦察连这边,正在集合整队时,程东身上罩着一个透明塑料袋,穿着胶鞋,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队列前方。
他先是扫视一眼略显疲惫的众人,跨前一步,走到发言位震声道:“同志们,累嘛?”
“不累!!”
队伍中,齐齐传出震耳欲聋的大吼,吼声压住了狂风。
“放他娘的狗屁。”程东双手叉腰,双眸倒竖:“我都累了,你们能不累?”
“但我告诉你们,尤其是新同志,作为军人,只要穿上这身军装,我们就没有资格喊累。”
“我不想说什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废话了,因为接下来,就是新一轮的战斗号角即将吹响。”
“比武的最后一项,科目叫做团队综合演练,全连都上。”
“这里有新同志我就多说几句,此次综合演练,我们总负重35公斤,行军50公里。”
“行军过程中,需要完成八个科目,长途行军,操舟越障,牵引横渡,侦察报知,绘制简图,战场救援,排雷前行,山地攀登。”
“这些科目我不想说危险,因为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
“我就只讲一点,负重35公斤,等下出发时,你们的背包,绳索,淡水,纸笔等等都有专人用塑料布帮你们包好,每人称重登记带上之后就可以出发。”
“同志们,规矩我就不重复了,总之场地有限,一步快步步快的常理你们应该懂。”
“五十公里行军不记时间,终点的比武落幕大会台子已经搭好,等下咱们走第二条线路,有专人带队。”
“三支连队,谁先到,谁就是第一。”
“明白嘛?”
“明白!!!”
这次的吼声,要比刚才昧着良心喊“不累”的动静,可就大多了。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不参赛的新同志留下,其他人各班盘点人数。”
“五分钟后出发!!”
程东匆匆交代完之后就不再吭声,跑到远处正在打包背包的人群里,跟人家叽里咕噜的,也不知道交涉什么。
虽说只是列队了一会。
可陈默依旧感觉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一股凉风吹过,浑身骨头缝都透着寒意。
他抬手摸摸挎包中,原本储存的干粮就有些潮,这下更是湿哒哒的。
都不用掺水,就已经跟面疙瘩似的。
他们公勤班总共就俩人参赛,倒是不用点名,各自监督呗。
陈默跑回刚才休息的车厢,将之前自己用来当铺盖的塑料布,撕开,把挎包包的严严实实。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陈默随着队伍,排队领取背包。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吧,整理背包的那帮老兵还挺贴心,把不能沾水的东西,全部都包好。
连带着挎包,枪支,一个一个的进行称重。
负重只要满35公斤,那没人会说啥,多点也没关系。
可谁的负重加起来,只要不够,立马就会被现场的人,拿着做上记号的砖头强行塞进背包。
三十五公斤啊,合计七十斤,背在身上比背半袋玉米都沉。
在漆黑的夜里,迎着狂风细雨,队伍出发了。
由于陈默是列兵,受到特殊照顾,他被安排到三班的队伍里面。
前面既有挡风的一班二班,能帮他节省体力,也不至于走在后面迷路,人再跑丢啥的。
排头扛连旗的是一班的三级士官胡海。
起初。
陈默出发时还以为,类似这种拉练的科目,开头肯定都很兴奋,路上会吹个牛,讲讲当年的英雄事迹之类的。
毕竟,这是部队拉练的传统啊。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侦察连这群牲口,起步就是冲刺。
前方连旗迎风猎猎。
有连队的老兵不断的打开手电筒,照着地图,规划路线,全体急行。
具体跑了多久,陈默自己都说不上来了,反正不低于五公里。
这夜间行军可是非常难受的,就在陈默觉得浑身湿透,身体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时候。
前方一道山谷,拦住了全连的去路。
由于天色太黑,陈默仰头朝前头望了半天,都看不出具体的情况。
还是旁边的三班长彭威,拉着他朝前方努嘴道:“秀才,前面就是咱们八个科目之一的牵引横渡。”
“地图我看过,从路这边到那边一共十七米,中间用一根麻绳固定着。”
“咱们要想通过这个河涧,必须从麻绳上爬过去,但绳子距离底下的水面还有七八米,你敢爬嘛?”
“敢!”陈默想都没想就点点头。
都特么到这种时候,别说是牵引横渡了,就是雷区也得进去走一趟。
若是怕,他就不会来参军。
“行,你小子有种。”彭威笑了笑,看到前面的老兵已经开始横渡。
他快速开口道:“我没时间多说,把你背包里面的安全绳取出来,一头挂到武装带上,另一头等会挂绳子上。”
“记住,横渡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下横渡,就是双手拉住绳索,腿挂上面,一点一点的爬,但这种太浪费体力了。”
“我们下一项是操舟越障,前方湖泊里的船只很有限,哪个连队先抵达,哪个连队就有船坐,谁去晚了,就只能靠游着渡过湖泊。”
“所以我们为了争分夺秒,只能选择上横渡,就是整个人爬在绳子上,一点点挪到对岸,尽量节省体力,为等会的科目冲刺。”
“你明白嘛?”
“明白!!”
陈默点点头。
彭威的脸色很严肃,因为比武从某些方面来讲,就是打仗。
他知道上横渡难度更高,对于战士的平衡掌握要求很苛刻,但没办法啊。
秀才既然分配到了三班,那么彭班长就不能因为自己班的原因,让后方的兄弟们,迟迟不能横渡。
他从自己背包里抽出一个蓝色护腕,递给陈默道:“加油,秀才,这次比武结束,我回连请你喝酒。”
“谢了班长,我说过,我不会成为连队的突破口。”
陈默伸手接过护腕,其实也不算啥护腕,就是放文件夹的那种胶质的垫板,被这帮老兵顺过来,用火烤一烤,做成弯曲的形状。
放在大腿的地方,充当护具保护大腿。
上横渡,最容易受伤的就是大腿的根部了。
别看这帮老兵平时多么不靠谱,其实在很多时候,那身上就跟百包箱似的,要啥有啥。
他知道这是彭班长的护具,但眼下,他作为一个列兵,在综合方面不如老兵的时候,尽快提升自己的速度,不拖后腿才是关键。
所以,没必要谦让。
一班,二班的人很快渡过绳索,在对岸晃动手电筒示意后面的人通行。
轮到自己上了。
刚才距离的远还没什么,如今走得近了。
陈默才真正看清楚牵引横渡的设施,在他眼前,是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
绳子的另一端,连通的是漆黑的对岸,肉眼根本看不清,被一团黑暗所包围。
而绳子的下方,是汩汩而流的波涛,水花拍击沿岸的动静,只有站得近了才能听到。
呼呼的狂风,吹得绳索都在晃动。
这种场景,要说陈默内心一点都不虚,那不可能。
他毕竟不是特种兵出身,没玩过这些啊。
可身后还有整个连队的人等着,前方有两个连队的对手,正在争分夺秒。
不能让自己成为连队的突破口,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一句空谈。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陈默在心里默念了下连魂,随即伸手将安全绳的卡扣,挂到麻绳上。
采用上横渡的方式,身躯慢慢趴到绳子上,调整好自身的负重包位置,脚踝缠着绳子,稍微往前蹬一下,双手就拉一下绳子。
负重几十公斤,趴在这种绳子上,平衡很难控制,加上这种绳索不管怎么拉,都会有高低起伏的地方。
陈默全程都不敢大口的呼吸,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身下,湍急的河流黑得瘆人。
但他压根不往下看。
后方,趁着秀才爬绳时,一群老兵都没有上去,因为人多,必然会导致绳索晃动的更厉害。
他们再等,等新兵成长起来。
他们再让,让新同志有足够成长的机会。
哪怕再急,也不急这十七米。
这就是老七师侦察连,真正难能可贵的地方。
当对面,再一次晃动手电筒光的时候。
彭威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一排排老兵,在高炮旅观察员的监督下,跨上了绳索。
而率先抵达对岸的陈默,发现对岸,只有一个拿着手电筒发信号的老兵站着。
一班二班率先横渡的那些人,早就冲向下一处战场。
他也顾不上休息了。
比武比的就是意志,拼的就是体能。
婉拒了老兵安排他休息的指令,强行按住发抖的双腿,将安全绳重新打包后。
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最后一项比武的规则,是三个连队三个出发的路线。
在第一个牵引横渡时,双方是不会碰面的,有十几公里的各自竞赛路段。
但到了操舟的湖泊旁,那就是三个连队,两百多人集合的地点。
孝城这里没有海,地势也是偏山地,丘陵,没有舟桥部队在这驻军。
所以操舟越障的科目,所使用的冲锋舟都是他们自己侦察连的东西。
高炮旅的两个侦察连,编制都不大,两个连队总共的冲锋舟储存量也就三十个。
四人一个,刚好够老七师这边的人用,所以,就只能是谁去晚,谁选择游泳,横渡湖泊。
陈默在路上狂奔,前方的人,距离多远他不清楚,后面的人多久能追上来他也不清楚。
反正刚才老兵给他指了路,就沿着小路一直跑,只要不拐弯就不会迷路。
他现在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一门心思的狂奔,快点,再快点。
如果这时候,能从高空俯瞰的话。
就能看到,三支侦察连,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正在朝着湖泊汇聚。
由于陈默他们属于是客,对附近地形不熟悉,分配的时候走二号线,其实还占到便宜了。
因为他们跑直线就行。
另外两支侦察连,需要斜着冲向集合点。
几百人在深夜如同几百头狼,密密麻麻的狂奔,汇聚。
争分夺秒的展开冲刺。
全都咬紧牙关,谁都不愿意落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