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扫扫,把门开开,多摆点板凳,家里来人可以坐。”
村长,陈学军,刘凤兰三人,正不知道该咋办,绞尽脑汁苦思时。
一直站在大人身后的陈静,此刻,却手捧着包子怯怯的开口了。
小孩子心思没那么复杂。
她只是见串亲戚时,姑妈家,姨妈家都是把屋里收拾得很亮堂,才学着样开口。
可这一番话,直接点醒了三个人啊。
“哎呀!!看我这脑子,都不如小静了。”
村长闻言,反应倒是挺快。
他抬手拍拍额头:“小静说得对,学军你去村里挨家挨户借板凳,院子打扫打扫,把那木柴,锯末都搬一边去。”
“我回家拿茶叶,记住给人家多烧水泡点茶,把那谁,建峰家的彩电不行也借过来先,放屋里好看点。”
村长哆嗦着嘴交代完,人都走出十几米了。
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跑回来摆手道:“不行不行,彩电不能借,等会有电视台的人来。”
“你家条件不好,就该给上头看看,太好的东西不能摆,不能摆。”
“就扫扫地,锯末也不挪了就放那,你自行车链子刚才修一半也别修了,就放那。”
“赶紧收拾,我回去拿茶叶。”
村长说完,整个人一溜烟的小跑着回家,瞅着是真急坏了啊。
有头绪就好办了。
“凤兰,你赶紧的,去隔壁爱霞家里,借点板凳茶水杯子啥的,我扫扫地。”
陈学军大步走到墙根处,拿起比人还高的大扫帚,开始满院子清扫。
没多大一会。
过年闲着在家的左邻右舍就都到了,听说学军家的孩子又立功了,连县里都要来人送功。
这送功是啥玩意,没人知道。
但怎么待客,家家户户可都熟悉啊。
有人帮着扫院子,有人跑回家,也拿着扫帚开始清扫从门口到村口的路。
甚至一些勤快的,或者说实在没找到活干的,干脆提起家里的装水的桶,跟在扫地后面洒水。
烧水的暖瓶,一个个被提进陈默的家里,左邻右舍都在攒着劲的帮忙。
镇上后续也来人了。
不过他们没去家里,而是拿着铁锹,把村口路边挖上坑,栽一些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树苗,吭哧吭哧的把土拍实。
新栽的一排树苗上,还用细绳子挂着“热烈欢迎领导莅临指导工作”的条幅。
条幅瞅着不像新的,应该是老演员了。
送功的消息传得很快。
村口的人,也是越聚越多。
很多人都点起脚朝远处张望。
这部队立功很多人都知道咋回事,可送功是啥玩意,属实是整不明白啊。
等陈学军来到村口时,一大帮子人围上去。
其中一个揣着怀,夹膀子,嘴里还叼着烟的中年人,满脸稀奇的开口道:“学军,歪日啊,这送功到底是咋个回事,怼真大动静?”
说着,他还刻意将眼神瞄向镇上过来的那帮人。
这时候,人家都已经在村口列上队了。
陈学军原本是个不善言谈的实在人,如今,也被武装部三天两头的过来,给磨炼得稍微通透了些。
抽了半辈子的手卷烟都给戒了,开始买整包的老黄皮,拆着包,给乡里乡亲的递烟。
“我也不知道啊,就老郑说让准备,咱也不清楚咋准备,等等吧。”
陈学军涨红着脸回应,他一部分是局促导致,一部分是太过着急。
“哎呀,这当兵就是中啊,你看你家老大多有出息,家里头都不缺吃喝了。”
“你说那是球,有那当兵中,那有些当兵也不中,看人嘞。”
“反正我就是感觉学军家的老大中,从小脑袋瓜就好使,这到部队都能立功,也是个能人啊。”
“可不是嘞,我听人家说,部队里面也不好混啊,可多道道哩。”
一群大老爷们各自发表着看法。
陈学军听着村里人的议论,腰杆子都不自觉的挺起,在村里中规中矩的他,实在是没想到,人都老了。
却因为自家孩子,又扬眉吐气了一把。
“咚!!”
“啪!!”
人群正议论时,远处镇子方向,一声清脆的大雷子炮仗声传来。
村民还没啥动静呢。
村口站得那些镇上的人,却急忙伸手拽拽衣服,一路小跑的朝着狮桥的方向狂奔。
“来了来了,送功的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嚎了一嗓子,那家伙,凑热闹的人也开始统一跟着跑。
几百人,有叼烟的,有抱着孩子的,有老人,有小孩,人群都朝着村外移动。
“咚咚锵,咚咚锵。”
声音越来越近,敲锣打鼓的动静,已经清晰可闻。
兴隆村口,到镇子上是一条直路,总共也没多远。
排头的车已经隐隐能够看到。
一辆黑色的普桑,领着后方看不清的车队过来。
“咚!!啪!!”
炮仗声,混合着敲鼓的声音,愣是将跑动的人群给看呆了。
别看老普桑放在后世,属于烂大街除了因为情怀,都没几个人愿意开的类型。
可放在1999年,那是妥妥的豪车啊。
一般人买不起,更开不上,都是众多政府部门的专用车辆,能用这车领头进村,就算啥也不懂的村民,光靠眼看,都能看出这所谓的送功,动静可不小哇。
车队距离的近了。
跑在前面的人才发现,这可不是一辆普桑带队啊。
而是三辆,后面还跟着好几辆土黄色的吉普,昌河车。
刚才距离的远,加上视线被挡,跑近了才瞅清。
车身两侧都拉着醒目的条幅。
“热烈祝贺陈默同志荣立二等功。”
咚咚咚.锵锵锵.
中间的军卡上,鼓队使劲的敲打着锣鼓,旁边还有人抬着一面暗红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字体苍劲的“二等功臣之家”。
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车队后方,还跟着乌泱泱从镇上过来看热闹的人群。
看到这幅场面。
很多一开始搞不懂送功是什么的人,当即傻眼了。
“乖乖呀,那红布上写得啥呀?还有那牌匾上都写得啥,咋这么多人过来送哩。”
“妈,那是条幅不是红布,上面写着祝贺我陈默哥荣获二等功,牌匾上写得是二等功臣之家,妈,啥是功臣之家啊?”
啥是功臣之家,很多人心里模糊有着概念,但却没有几人能说得上来。
可这份震撼,是实打实的啊。
因为功臣之家,那是国家授予的称呼,别说全村了,隔壁几个村加一块也没听说谁家有这个。
由于看热闹的人太多了,簇拥到一块。
足足出村数百米,送功的车队,眼看前面都被人群挡住,排头的车开始缓缓靠近右侧停车。
陈学军激动的搓搓手,在他身旁,村长也整得老激动了,推着陈学军一边往前走,一边叮嘱道:“学军,你得记住啊,见面咱得先发烟,然后邀请领导去家里。”
“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能怠慢。”
车辆停稳。
第二辆车门被打开,一名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人下车。
小孩子认不出这下车的人是谁,可村里很多大人都清楚啊。
九十年代的娱乐方面都很匮乏,大多都喜欢农闲时看个电视打发时间,而父县书-~记赵宏盛,可是经常在父县电视台出现。
“乖乖,电视里的人跑出来了?”
围观的人群,看到有领导就站在跟前,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
陈学军自然也认出来了,可他没想到村长说得县里来人,是这么个来法啊。
烟还让不让了?
跟领导怎么打招呼?
陈学军一时间有些懵,好在跟车在后方的曹德明,这时候匆忙的跑过来。
不管咋说,类似的场面,有熟人肯定会放松许多啊。
“赵书记,这位就是陈默的父亲,陈学军。”
老曹在旁边笑着充当解说员。
“哈哈,陈老哥新年好啊。”赵宏盛满脸热忱的笑意,一把拉住陈学军的手。
后方电视台的录像机“刷刷”的到位,跟着拍摄。
“领导好,领导新年好。”
陈学军碰上这么热情的领导,有些不知所措,赵宏盛倒是相当坦然,两人握过手后,并肩朝村里走去。
一路上的话语,都是他在主动的开口,关怀着,鼓励着,也在询问着家里的情况。
这领导都下车了。
后面乌泱泱的人群,有拉条幅的,有抬匾的,还有敲锣打鼓,点燃炮仗的,队伍足足延伸三十多米。
喜气洋洋的跟在后面。
鞭炮声能传出十里,噼里啪啦,一路上都是红色的碎屑和刺鼻的硝烟味。
路两边,麦地里。
跟着队伍走的人群,到处都是。
“乖乖呀,这还是得当兵啊,当兵就是好。”
村口路边的位置,有村民点脚看着远处,脸上那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是啊,这学军可算是威风了,以后也是咱村的光棍人啊。”
“咦,我靠他姨啊,电视台都来人了,都站好,说不定咱也能上电视。”
伴随着赵宏盛进村。
很多村民连烟都不抽了,尽可能拽着衣服,让自己看起来利索点,盼着也能上回电视。
远处。
刘凤兰怀里抱着女儿,跟前站着陈锋,娘仨看到这么大的送功场面,一时间也愣住了。
“妈,我哥到底在部队干啥了啊?”陈锋瞪着眼,他总觉得最近自己哥哥有点不对劲。
兄弟俩毕竟是从小玩到大,很是了解。
在陈锋眼里,陈默虽说也是称职的哥哥,学习各方面都可以,但这跟自己印象中的人,差距也太大了吧。
平时在家中规中矩的一个人,咋就进了部队,就跟浑身开挂了似的。
立功就算了,陈锋对立功也没什么概念。
但慰问品还有这次,这么多人开着车来家里,又是祝贺又是放炮的。
这跟他印象中的哥哥,可对不上号啊。
刘凤兰闻言,她也没吭声,只是抿了抿嘴,心里是既高兴又担心。
因为她也觉得儿子变化太大了,就跟突然长大了似的。
“哎呦,凤兰你还不赶紧的,人都快进村了。”
旁边一位大婶跑过来,拍着腿,满脸急促的接过陈静抱着嚷嚷道:“快回家准备啊。”
“茶倒上,有啥吃的都端出来。”
“哦哦,好。”
刘凤兰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匆忙回应一声,扭头就往家里跑。
其实都用不上她准备啥了。
左邻右舍的婶婶,都在院子里,茶水,糖果早就备好。
听见外面的动静,一个个伸着脑袋往外瞅。
人群聚集的位置,很快从路上,转移到陈默家门口。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大红的条幅,被挂在陈默家院墙上。
鼓队站在门口扭着秧歌舞。
一块大牌匾抬着进院。
那可是功臣之家的牌匾啊,暗红色的大匾,配着金色的字体。
这种“功臣之家”进院的震撼,在乡土气息浓重的村子里,可比什么去南方打工赚多少钱,还让人震撼,羡慕啊。
周围围观的人群,嘴巴看得都差点合不拢,要知道,陈家大娃子去年还经常在村里碰到呢。
这咋就进部队几个月,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跟陈默关系比较要好的发小董柯洋,刘少培,听到动静赶过来时。
俩人更是直接傻眼。
因为跟着送功队伍里,不光有穿军装的人,还有他们一高的校长,还有几个校领导,全都是满面红光。
那可是校长啊,学生对其他部门的人没印象,可学校的领导有着血脉上的天然压制。
“乖乖,陈默去当兵这是都干啥了啊,咋成功臣了?”
董柯洋嘟囔了一声,悄摸的跟在人群后面,挤进家里。
此时。
院子里送功队伍的人基本齐了。
赵宏盛环顾了一圈陈默家中的情况,也没选择往屋里进,主要是人太多了。
进屋会更拥挤。
电视台的人,报社的人,有些站跟前拍摄,有些手脚麻利的,干脆骑到墙头上,还有些挤不到跟前的,索性站柴火堆上。
“领导,屋里坐吧,喝点茶,饭啥的都准备的有。”
陈学军试图继续邀请领导。
赵宏盛则是笑着摆了摆手:“陈老哥,咱不用那么客气,家里什么也不用准备,孩子在外有出息,主要是高兴啊。”
说着,赵宏盛拍了拍手,外面的鞭炮和鼓队,有人通知停下。
功臣之家的牌匾也放在堂屋门口。
赵宏盛嗓门洪亮的说道:“乡亲们,大家都不要麻烦了啊,今天咱们送功的同志,过来咱们兴隆村。”
“是因为咱们村,出了一个特别有出息的孩子,陈默同志在部队荣获二等功,那是咱们整个父县的骄傲。”
“好!!”
曹德明带头鼓掌。
满院子里的人,跟着一起鼓掌。
天渐渐暗沉,可聚集的人群,积极性却是丝毫不低啊。
陈学军心跳都加快了不少,这可是县里的领导在夸自己孩子啊。
赵宏盛职位虽高,但毕竟不是地方军区的人,他把自己位置摆得非常分明,开头的话讲完后,就继续询问陈学军一些家庭上的事情。
顺势跟村长了解村里的情况。
电视台和报社,在旁负责拍摄一幅幅官民一家亲的美好画面。
等掌声渐渐落下。
曹德明伸手拽拽军装,接过了话头,言语激昂道:“老乡们,刚才赵书记也说了,今天来到咱们兴隆,就是为了给陈默同志送功,送喜报。”
“陈默同志自从参军进入部队,表现非常好,曾多次受到军区的表扬,更是在竞赛中七项第一,以过硬的军事素质,力压群雄。”
“年前曾获得过三等功,还受到军区嘉奖,这次又在执行巡逻任务中,勇立二等功。”
“这些荣誉,是陈默应得的,当然了,没有部队的监督和关怀,没有家乡父老乡亲的鼓励和支持,陈默同志也不会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为表示祝贺,咱们父县不仅要给陈默同志送功,送喜报,咱们政府,县武装部,军分区,电视台,父县日报,民政部门,还有咱们县一高共同出资。”
“奖励陈默同志立功奖金6000元。”
“来,乡亲们,咱们大家再次鼓掌,一同为陈默同志取得的荣誉,表示热烈祝贺。”
曹德明话音落下,他自己率先鼓掌。
人群跟着一块拍手,如果说这一路上又是放炮,又是拉红条幅,送牌匾足够让村民震撼。
那这立功奖金,可是实打实的羡慕啊。
99年的六千元,几乎是大多数家庭的全部存款了,甚至还存不了这么多。
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了。
武装部的人过来给陈学军,刘凤兰身上挂上绶带,胸前都别上大红花,拍照。
随行的工作人员,在取得家里人同意后,将功臣之家的牌匾,挂到堂屋最显眼的地方。
慰问品更像是不要钱似的,一堆一堆的往屋里提。
很多村民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陈学军夫妇,如今日子越过越红火,还能跟着领导一起拍照。
说不定过两天都能上电视。
打心眼里高兴的人有不少,但羡慕的人更多。
陈学军怀里捧着立功奖金的牌子,手上拿着厚厚的信封,这位坚强了一辈子的老父亲,此刻,早已激动的说不出话了。
儿子在部队三番两次的立功,武装部的人,甚至县里的领导都过来慰问。
这种事,他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就在跟前。
着实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在村子里,狠狠的扬眉吐气。
周围村民的羡慕,陈家人脸上的笑意和自豪,加上忙忙碌碌的送功人员。
营造出一副热闹的画面。
就是可惜。
远在晋省的陈默,无法亲自体会了。
他这时候,还正腰里栓着绳子,跟着八班的战友。
在训练场上,继续泼洒着青春热血。
场上。
陈默的身影,越来越挺拔,自身信念也越来越坚定。
这是他在找到新的目标时,最直观的体现。
时刻激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