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接触打靶过后,时间就如同被上紧的发条般,过得特别快。
连里后续又组织各班,进行两次卧姿二百米,和跪姿一百五十米打靶。
至于成绩嘛,有不少表现不错的尖子,冒出来。
但也有打靶,越打越差的新兵,这东西很难去界定。
不过各项成绩综合起来,也将整个二连的新兵分成了三部分,其一就像陈默这种特别拔尖,在班里属于尖子兵的类型。
第二种是表现普普通通,随大众,既不亮眼也不拖后腿。
最后一种不用说了,就是特别笨,这种兵跟尖子兵差不多,数量很稀少,但碰到一个,就能让各班长头疼到不行。
随着新年越来越近,距离竞赛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连里安排的训练强度不仅没有降低,反而越来越狠。
陈默没被“雪藏”,整天还是跟着八班训练。
这期间,过来搭话,想要拐跑他的干部也不少,但都被老炮给骂走了。
很多时候,这种老志愿兵比连长说话都好使。
陈默心无旁骛,他也没想太多。
每天就是针对新兵营的基础科目,重复练习,重复测试,一直累到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回宿舍睡觉。
睡醒后就接着练。
偶尔躺在床上有喘口气的时间,陈默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一世是不是活得太像个机器了,出现矫枉过正,对自己要求过于偏执。
但这种想法一旦出现,陈默就会抬头看向宿舍铁皮柜的位置,在那挂着“优秀内务”的顶上。
还有一面红旗,上面写着:“训练标兵。”
鲜艳的旗帜就会犹如指路明灯般,告诉陈默。
不是他偏执。
而是有些目标必须去拼,如果在03年以前,不能以新的身份,重新站在老领导面前,哪怕只是心平气和的对上几句话也好。
如果做不到,不对,必须做到。
这是陈默从入伍开始就奠定的目标,还有家里,都需要他去拼搏.
2月7号下午。
这个时间已经是1998年腊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北方的小年了,同样也是装甲七旅和摩步82旅制定比拼竞赛的日子。
训练场上。
陈默正在和李志昂一人占着一头的双杠,练习双杠臂屈伸,旁边五个人围着起哄,数数。
“志昂你要挺住,班副已经干掉三个人了,你是第四个,不能怂啊。”
“快快快,再压一个,班副快不行了。”
“哎呀,不行你下来,干掉班副的重任就交给我。”
冯俊岭撸起袖子做势就要上前,李志昂涨红着双脸,最终,还是双臂一软,从双杠上秃噜下来。
“看来重任还是得交托给我啊。”
看到李志昂不行了,冯俊岭蹲在地上,手心使劲的在土里擦了两下,攥紧拳头就要上杠。
这时候,老炮也从远处走过来。
他先是看了看还在坚持的陈默,又看看旁边站的一群人,忍不住笑道:“怎么,你们四个人都没把班副一个人累趴下?”
“四个不行,我第五个肯定行。”冯俊岭拍拍手,正准备上杠。
老炮摆了摆手:“行了,训练先停了吧。”
“明天就是竞赛了,简单说下连里的安排。”
“等会吃过晚饭后,新兵四个连队会统一集合授衔,到时候旅司令部的旅长,政委都会过来主持。”
“明天四点钟准时起床,由汽车连的同志,负责将我们送到平城摩步82旅的营区,展开竞赛。”
“大赛在即,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到那首先要注意安全,然后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个人都要拼尽全力,给我博一个好名次回来。”
“有没有信心?”
“有!!”
八班众人集体怒吼,陈默也从双杠上下来,跟着一起吼。
从训练开始,连里就通知了这次竞赛的事,各班也经常讨论人家摩步兵有多猛。
可到底谁厉害,这个问题,始终让所有人都困惑。
如今,总算是能够正面碰一碰了。
看着班里士气还算可以,老炮点点头:“有信心就好。”
“行了,班副带队去连部通讯室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明天就是小年,竞赛可能会滞留在平城三天到四天的时间,再回来就要加紧战备,时间方面不好安排。”
“去吧。”
“是。”
连部通讯室的位置陈默知道,自从来到二连,基本每周都能给家里通个电话,报个平安。
这又要给家里通话了,陈默特意拍拍身上的灰尘。
哪怕明知道家里人,看不到他这副浑身灰仆仆的样子。
但重活一世,陈默很在意家人的感受,哪怕只是说个话,也要保证自己利利索索的才行。
八班的人先是回了趟宿舍,拿手抄的电话本。
这年头很多人家里压根没电话,想要联系上家里,要么打给村长家,要么就打给村口的代销点,也就是小卖铺。
再远一点的,甚至要打到镇上,但这种当天肯定是没法接通了,需要跟家里人约好哪天能打,提前有人去等才行。
陈默的老家兴隆村,由于距离镇子太近,没有小卖铺,那就只能打到村长家。
来到通讯室门口,别的班已经在排队了,整个通讯室就两个座机,通讯资源非常有限,打完一个出来,下一个才能进去。
反正速度特别慢。
索性不用训练也算好事。
陈默手中拿着电话本,一边回忆上次给家里写信的内容,一边想象着小妹和小弟,这时候应该都在家里吧。
小年啊。
按照老家的习俗,明天家里要请灶王爷,还要请家堂,也就是挂家族轴子,炕一些烧饼孝敬老祖宗。
印象中,从小年开始,家里都要开始忙着备年货,扫房子等等。
“秀才,别愣着啊,到你了。”
陈默思绪都飘到了家里,只顾跟着队伍前进,都没注意什么时候排到了门口。
“好,谢谢。”
陈默对着提醒的新兵笑了笑,而后低头看了眼电话簿上的号码,其实就六位数,加上区号也就十位。
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给家里打电话,还是要一遍一遍的看。
走到空着的话机旁,陈默拿起话筒贴在耳旁,手指点着区号加数字,摁下拨听键,对面提示占线。
再拨,还是占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家那一带,就村长家有这种话机,平时还好点,这临近小年,在农村就是大日子,想打电话的人肯定不少。
陈默站着等了一会,再拨终于通了。
“李婶家吗?我是陈默,麻烦你帮我喊下我爸妈。”
“哦呦!是学军家的老大啊。”对面传来村长媳妇的声音:“你在外头当兵中不中啊?能吃饱饭吗?训练累不累?”
“谢谢李婶关心,在这都挺好的。”
“欸,那就好,让你爸妈给你说吧。”
陈默就听到这一句,后面话筒中就传来一阵咵啦喀啦的噪声,然后:“小默,你吃饭了没啊。”
是母亲刘凤兰的声音。
“妈。”
“诶,我跟你爸就知道你今天会打电话,早早就过来等着呢。”刘凤兰开心的说道:“小默,部队里面生活苦不苦,你写的信小锋都给我念了。”
“说你在部队吃得好,睡得好,还长胖了是不是?”
“嗯,这边饭菜多,吃多少都有,还每餐有煮鸡蛋吃。”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明天小年你们部队过不过?要是过的话记得给你那的战友买点礼物啊,别怕花钱,你爸给你寄的钱收到了吧?”
“咱不怕花钱,出门在外要有点眼力劲,你信上说你们班有很多战友,还有班长,你明天去买点礼物,挑好的买啊。”
“嗯,我知道了妈。”陈默突然间眼眶有些酸涩。
没注意,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低沉。
电话那头的刘凤兰乍一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她紧张的抓着话筒:“你咋了孩子?”
“是不是在部队受欺负了?哎呀,你二叔前两天还回来说,这当兵不行,当兵容易挨欺负。”
“你二叔现在在hainan跟着人家盖楼,可挣钱了,今年回来还戴着手表夹着皮包,要不咱这兵别当了,跟你二叔一起出去闯闯,好歹过年还能回来。”
“你二叔也说你这兵还不如不当,去hainan能挣大钱。”
二叔?
若非母亲提起,陈默都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亲戚。
二叔是父亲的堂兄弟,到了他这一辈关系已经有点远了。
老爸身体不怎么好,虽说有个木匠的手艺在手里,可在九十年代,这种下南方务工最盛行的时候。
窝在家中靠那点手艺,终究是被人看不起啊。
尤其是堂兄弟几个,关系最为明显,母亲口中这个二叔确实混得好,至少表面挺好。
九十年代初就在hainan那边折腾地产,后面越混越大。
据说以前都开公司了,后来一夜之间崩盘,但这几年一直都在那边混着,家里也不知道他具体干什么。
反正一年到头不见人,年底回来每次都很光鲜,印象中好像是这份光鲜,要到01年还是02年才被戳破。
什么开公司,什么带很多工人都是忽悠家里人的,纯纯就是瞎混的皮包客,就是把南方的一些小玩意,倒腾到北方偏僻点的地方卖。
按说这个年代,有这种思维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可他这个二叔没胆子,没魄力,还懒得很,就是跟着人家瞎混。
回忆起母亲口中说的这个二叔时,陈默立刻止住刚才的心酸,捧着话筒道:“妈,我没事,你别听他们瞎说。”
“真没事?”刘美兰明显还不太相信。
“真没事妈,你别听我二叔在那瞎说,他怎么说你都别听,我在这好好的。”
“不光你二叔,今年回来好多在外面跑生意的亲戚,听说你当兵去了,都没说好话,说当兵没出路,容易挨打。”
“哎呀,你跟孩子说这干啥。”话筒中,传来父亲陈学军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电话应该是被父亲给接到了。
“爸。”
“诶。”
“我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陈默突然想起一些前世,二十年都不曾回家的原因。
不只是没脸回去,更是因为一些亲戚的闲言碎语,让当年浑浑噩噩的他,受不住那种每天萦绕在耳边的言论。
这些人从他参军开始就指指点点,从部队转业后,正中他们下怀。
其实这些人自始至终,说的都不是陈默,而是一直窝在家里,靠着一点零工养活孩子的父亲。
谁也不知道,都是亲戚,怎么就恶意那么大。
“对不起爸。”陈默又加了一句,但这句不是为这次说的,而是为了前世那二十年。
“瞎说什么呢,你妈说的那些不用管,没那事,你只管放宽心在部队好好的,有爸在呢。”
“我知道爸,我会好好干,努力干,一定让咱家过上好日子。”
“还有啊爸,我二叔要是找咱家借钱,你不要给啊。”
陈学军拿着话筒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知道了,我和你妈等着享福。”
“行了,长途电话贵,挂了吧。”
电话挂断,一直等话筒中传出忙音,陈默才深呼一口气。
将话筒扣在话机上,转身走出了通讯室。
这会各班班长都不在连部这边,应该是去布置授衔现场了。
今年入伍正赶上99式军衔更替94式军衔,所以这一批进入军营的,都要在新年前夕完成授衔。
陈默这是正好赶上列兵一拐,没赶上列兵一道直杠的那种军衔啊。
通讯室门口排了老长的队,还没打完电话,陈默闲着也没事,又不能走远,正好看到梁红杰从楼上下来。
他快步迎了上去。
“排长好。”
“秀才?”梁红杰看了陈默一眼笑道:“今天要授衔了知道不?”
“所有新兵都要授予列兵军衔,图案是带拐弯的那种,一会你就能看到了,还挺好看。”
“排长,有烟没?给我弄一根。”
陈默没有理会授衔的事,听到是要烟,梁红杰伸手指了指连部大楼的后面,从口袋摸出香烟和火柴全部递过去道:“你去那抽。”
“现在连长他们都去司令部了,我也要去送文件,你去抽吧。”
“行。”
陈默转身,顶着二连正在排队新兵那种羡慕的眼神,径直走向连部后面。
毕竟,敢跟连里当官的要烟,秀才可是独一份啊。
腊月的风,冷的有些刺骨,陈默侧着身子,好不容易才划着火柴,将烟给点燃。
安静的坐在那抽着。
刚给家里打完电话,说实话,陈默有些想家了。
但一根烟抽完,淡淡的愁绪随着香烟飘散。
陈默轻吐一口气,收起那股愁绪,明天就是去老单位,跟那帮牲口打对线的日子了。
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啊。
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将烟还有火柴装进兜里,陈默仰起头,再度恢复到先前的自信。
大战在即,未战先衰可不是他的作风。
“哔-哔哔。”
“各班,班长带队更换常服,换布鞋,十分钟后楼下集合。”
原本还在外面逗留的八班新兵,听到哨音,一个赛一个慌张。
陈默领着头往宿舍跑。
换常服和布鞋这一听就是要授衔了,这个年代,部队里面还比较穷,常服配的都是橡胶底布鞋,并非那种大头皮鞋。
最近几天,老炮也没少普及授衔的意义,班里新兵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授枪是军人的成人礼,那么授衔,绝对算是第二次成人礼,甚至比授枪还要重要一些。
毕竟,顶着列兵的军衔,他们的身份已经从新兵开始转变为列兵。
好吧,虽说还是新兵蛋子,但好歹听起来不一样啊。
回到宿舍。
老炮还没回来,陈默他们换衣服一个比一个积极。
像是动作比较慢的朱改团,裤子还没脱下来,发现旁边陈默都已经搬着马扎,坐那开始换鞋了。
他忍不住苦笑道:“班副,你也不用事事都争先吧,换衣服没必要这么快啊。”
“没事,你们可以慢点,我这不是寻思着马上要授衔了,提前换好衣服去楼下洗洗手,洗洗脸,以全新的面貌迎接授衔嘛。”
所谓的全新面貌,还真不是陈默瞎扯。
对他这种老兵而言,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上授衔,晋衔,授予军功更隆重的仪式了。
部队有句话叫做神圣使命挑两肩,铮铮誓言入心潭,说得就是授衔。
新兵期间,军装上什么都没有,陈默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军人。
但军衔在身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头顶边关月,心系天下安,当兵走四方,时刻听召唤的奉献。
这帮新兵蛋子还不懂这些呢。
陈默穿好鞋子,伸手拽拽常服,拿起帽子就往外跑。
班里几人先是一愣神,紧接着鸡飞狗跳的加快速度。
等老炮来到楼下时。
八班这几个人,都挤在水房镜子面前,几个脑袋使劲的往镜子上贴,一个比一个臭美。
“有什么好照的?”老炮伸手把几人拉开:“全都出去集合。”
“等下还要带队去汽车连升旗台那里集合。”
“看你们把水房给堵的。”
经过老炮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发现,他们七个都聚到门口,水房地方本来就不大。
他们挤在入口这里,外面不知情的人,都已经排起长队了。
反正都照过镜子,陈默他们笑嘻嘻的让开位置。
走到空地上,列队站好,静待着接下来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