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阶下群臣霎时伏地,连太医手中的银针都颤出细鸣,范建却挺直脊背,任额前冷汗滑过紧绷的下颌。
“范建!”
庆帝忽然俯身:“你是在质问朕?”
范建硬着脖子,站起身来,字字如铁丸砸地:“臣只要我儿子活着。”
“他若死了……”
范建的指节攥得发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很快气势一颓衰败下去,身形变得佝偻几分。
是啊,范闲死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报仇?
找庆帝口中的那个畜牲报仇?
报仇之后呢?
范闲也不会复生了,就如同叶轻眉一样,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范建瘫坐在地上,思绪想到了叶轻眉,嘴里喃喃道:“我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的儿子,我就不该让他来京都的,怨我,都怨我!”
庆帝看着范建在那里老泪纵横,不由得心中一阵厌烦,真不知道内情的,还真以为范闲是他亲生儿子呢!
他这个亲爹都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养父在这里哭的跟什么似的,他面子往哪搁啊?
“行啦,别哭啦!”
“堂堂朝廷的司南伯,几十岁的人了,不怕人笑话,要哭滚出去哭去!”
庆帝踢了地上的司南伯范建一脚,然后横眉冷眼的看向其他太医院的人,喝道:“还有你们,一起给朕滚出去!”
见到庆帝发火,这些太医院的人连忙在仓促行礼后走了出去,生怕脚步慢了,不敢停留一时半会儿。
唯有范建依旧坚持的说道:“我在这陪我儿子,哪都不去!”
庆帝脸色一黑,面对范建这个老顽固,直接冲着殿外的禁卫喝道:“来啊,把这个老东西给朕架出去!”
“你怎可如此,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陛下,我父子情谊昭昭……”
范建一边被左右禁卫架着,往殿外拖曳而去,一边身子奋力挣扎,口中叫嚷不断。
等到真被拖到殿外之后,范建反而挣脱开身旁的禁卫,整理了一下衣衫,冷哼一声道:“老夫自己走!”
随后,范建走到那群太医身前,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殿内,等待一个结果。
此时,大殿内。
庆帝在范闲的床榻前走来走去,最后犹豫的看向范闲,俯身认真的打量着他那张惨白却又俊逸的面容,轻叹一声道:“这眉眼长得像你娘,鼻子嘴巴和耳朵像我。”
对于这个儿子,庆帝的感情是复杂的,或许对于他来说,范闲的存在更像是一枚棋子。
只是,这个棋子现在还有价值,不能就这么死去。
但同样,范闲的身上也有着庆帝曾经美好的希冀,他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叶轻眉那样的神女会青眼于他,并为他接连除掉了踏向皇帝之位的绊脚石。
要说庆帝对叶轻眉没有丝毫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庆帝更爱皇位,更爱那稳固的权利。
他决不允许任何可以挑衅他皇权的存在,于是,叶轻眉死了!
他背叛了她。
同样,那一刻,庆帝告诉自己,叶轻眉又怎样,同样是助自己登临皇位的棋子罢了。
但此时此刻,庆帝看到范闲的脸庞,总是不自觉的想到那个女人,帝王无情,大宗师也或许早已泯灭人性。
庆帝就那么眼光幽深的看着范闲,任由那烛光映照,显现出其阴晴不定的神色。
良久之后。
庆帝才轻轻拉起范闲那无力垂下的手,他将手指搭在范闲的脉搏上,果然如那御医所说,范闲已然垂危。
能活到现在,只是靠一丝真气撑着罢了。
终究,或是出于自己的算计考量,也或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父子情分,庆帝运起自己体内的真气,输送给范闲。
谁知,这一输送真气就如同洪水泄闸一般,庆帝只感觉自己的真气仿佛不受控制,涌向范闲的体内。
那一丝九阳真气,贪婪的吸收着庆帝体内的王道真气,就像是一只深海巨鲲,在肆意地吞吃海水。
庆帝见到这种状况,当即手掌中真气一震,强制断开了自己和范闲的连接。
随后,他看向自己略显焦黑的手掌,眼眸中神色不定,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看你自己的命吧!”
父爱好像是有,但是不多,就这么一点。
庆帝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范建见大门打开,连忙迎了上去:“陛下,范闲他………!”
庆帝摆了摆手,没有说些什么,直接漠视的离去。
范建当即神色焦急,还以为范闲发生什么事了呢,当即不顾一切的往殿里闯,其身后跟着无数太医。
毕竟之前庆帝可是下令了,范闲若死,他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里面那位小祖宗可不敢大意。
而在庆帝走后,范闲体内的那一丝九阳真气,借助王道真气为资粮不断壮大,竟真的开始慢慢修复起断掉的经脉来。
九阳神功本就有解毒疗伤之效,在核辐射这种所催使变异的真气下,更是像被史诗级加强了一般,令修炼者有朝着非人发展到趋势。
范闲好转的现象,让众多太医惊喜连连,纷纷弹冠而庆,毕竟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随后,在太医院诸多妙手下,不断修复续接范闲断裂的筋骨,一连三天时间,不眠不休,终于是将范闲的命给保住了。
在这三天的时间内,范建一直待在范闲的身边,连范府都没有回过,尽职尽责,可谓是比亲爹还要亲了。
广信宫中。
李云睿在听到手下的奏报后,停下那插花的手,笑道:“司南伯为了他那个私生子夜闯宫门,陛下不治罪不说,还任由其留在太医院内。”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对这位司南伯另眼相看呢!”
手底下的人回道:“当初陛下潜龙之时,就和司南伯范建是好友,有如此交情,也不奇怪。”
李云睿冷冷一笑,伸了个懒腰,露出大片白腻,缓缓起身:“更衣!”
“既然范闲受伤,那我这个未来的岳母,去看看这位未来的女婿也正常吧?”
“走,我们去太医院看看!”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中。
范建拦在长公主李云睿面前,用不善的语气询问道:“不知长公主亲临这太医院有何要事?”
李云睿嫣然一笑:“我听说范闲为保护陛下斗杀猛兽,救驾有功,特来看望,而且不久前陛下还赐婚给他,于情于理,看看范闲,不为过吧?”
说罢,脚步偏移,就要朝着范闲走去。
但范建寸步不让,将范闲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别人不清楚,他还不知道么,李云睿这个女人向来心如蛇蝎,骨子里是个疯的。
要是让她靠近范闲的话,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之前范闲生死攸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要是李云睿暗中下手,他可没有后悔药买去。
事实上,李云睿还真准备了手段,她身上涂抹了一种“香料”,只要伤者近身嗅之,便可使其身患血虚之症,无异于慢性毒药。
短时间内倒是发现不了什么,随着时间一长,定然会气血衰败,范闲本就受伤严重,若是再伤上加伤的话,恐怕难以痊愈。
这婚期,自然而然也就无限往后推迟了。
殊不知,范闲所练九阳神功本就有着解毒功效,就算李云睿得逞了,也对范闲造不成什么影响。
这一回,是李云睿算计差了。
只见范建声音冷硬的言道:“犬子伤势,自有太医院医治,就不劳烦长公主费心了。”
李云睿见此计不成,也不生气,毕竟她心思向来阴沉,又怎会只有一个准备呢?
她当即笑道:“太医院这些庸碌之辈,开些养身的方子还行,对于如此重患,恐怕难有所及之处。”
“可巧我之前就自江南遇到过一位名医,对于外伤处理极有心得,这次我把他带来了,也让他给范闲瞧瞧。”
太医院这些人对于李云睿说他们是庸碌之辈的说辞,一个个缩起脖子,不敢有半分辩驳。
范建眼睛一眯,装也不装了,直接回怼道:“太医院集结天下医道高手,岂是一个区区乡野杂医可比的,让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医者给犬子医治,不知长公主究竟是和居心?”
“范大人是在怀疑我吗?”
李云睿的眼神适时露出危险之色。
“我就是怀疑你又如何?”
范建可不会有丝毫惧怕,连当今陛下他都敢怼,你又算老几?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
侯公公带来口谕:“太医院自今天起除司南伯外,禁止任何外人探视范闲。”
李云睿闻言当即眸光一凝,碍于庆帝的命令,只好选择转身离去。
就在她和侯公公擦肩而过的时候,只听侯公公小声道:“陛下还说了,长公主这段日子就安安分分待在广信宫吧!”
李云睿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能说,范闲还真是一波三折,连受个伤都要有人一直惦记他的小命,要不是范建一直守在这里,这皇宫大内想要范闲命的人,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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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
范闲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水……给我……水!”
正在眼皮打架的范建在听到范闲的轻声呼喊后,赶忙打起精神,上前关心的问道:“感觉怎么样?”
“太医,太医!”
范建连忙转头向后呼喊着。
“好……渴!”
范闲看着范建的那张大脸,虽然意识尚有些模糊,但还是依照本能反应说出自己的诉求。
“水这就来!”
范建精神不济的端起一旁桌案上的参汤,给范闲润了润嘴唇,并解释说道:“太医说了,你现在五脏六腑尽皆受损,只能用这些汤水之物润喉,不可下腹太多,少用些吧!”
范闲在喝完参汤后,喉咙干哑难耐的感觉总算好了许多,但依旧和针扎一般。
“你是?”
他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范建。
“我是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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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另一处宫殿之中。
庆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听到一旁的侯公公来报:“陛下,范小公子醒了!”
“醒了,那就让范建接回家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别误了婚期。”庆帝头也不抬的对侯公公吩咐道。
“是!”
显然,庆帝也明白这皇宫对于范闲来说并非久居疗养之地,于现在的庆帝而言,范闲更像是一枚急需落下的棋子。
他现在,正在将其扳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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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建带着受伤的范闲离开皇宫,回转范府。
范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四名家丁抬着软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范建骑马在前,脸色憔悴却目光如炬,不时回头看轿中情况。
“轻些,再轻些!”
范建低声呵斥:“闲儿受不得颠簸。”
轿中的范闲半倚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皇宫几日,他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虽已苏醒,但全身经脉仍如火烧般疼痛。
轿帘微动,他眯起眼看向外面的府邸景致,心中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父亲……”
范闲声音嘶哑:“让您费心了。”
范建闻言勒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到家了,好生养着。”
简单几个字,却让范闲心头一暖。
这一切,都和原著中范闲初次登府的情景不同。
而范闲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是这番情景。
府中早已得到消息,管家带着一众仆役候在中门处,软轿刚落地,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便如蝴蝶般扑了过来。
“哥哥!”
范若若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提着裙摆飞奔而至,当她看到轿中兄长惨白的脸色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轿帘,指节发白,仿佛一松手兄长就会消失。
“若若……”
范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抬手拭去妹妹脸上的泪水,却连这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范若若见状更是心如刀绞,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落:“怎么会这样?”
她转向父亲,眼中满是哀求:“父亲,太医怎么说?哥哥他……”
“已无性命之忧。”
范建翻身下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但需静养些时日,先回院子吧,别在这儿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