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的真快,算了,追杀她们毫无意义,还是先看眼前。
“绮筠,你怎样了?”他来到蓝衣白发的剑者面前,来不及道谢,先看香绮筠的状况。
“这位姑娘已经昏迷,不过我用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应是暂时无事。”蓝衣剑者抱着人,语气僵硬地道,他倒不是对这两人有意见,而是他向来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态度,硬邦邦地习惯了。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人交给笑剑钝,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别瞎折腾:“你们若是无处可去,先随我至丹心居,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三人要追杀你们。”虽说那三人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想知道他这次出手救人到底对不对。
这人活的就像是个刻板的教科书一样啊。笑剑钝莫名地打了个哆嗦,他对这种人最是头疼,是说老教条什么的让人真是无法接触,看这人年纪不大,怎么能活的像个老头。嗯,这么想有点对不起人家的出手相助:“即使如此,笑剑钝却之不恭了。”一般对上这种人,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绝对没错啦。
两个大老爷们蹲在一个屋里守着香绮筠虽然不合适但也没办法,这人苦修静修闭门修惯了别说侍女,连个沏茶倒水的小厮都没有,喝茶都得是主人自己动手泡,确认她没什么大事,只等着自行醒来后,这两人就开启了尬聊之旅。
气氛贼尴尬,说完了要说的事,剩下的就是面对面喝茶,茶到杯干,喝完了再满上然后继续喝。
救人的这位叫卫无私,出身法门,而且是法门教主开山大弟子。卫无私在得知笑剑钝他们是被人恶意追杀,他出手救人属于仗义相助后便打消了疑虑,笑剑钝不会四处宣扬香绮筠来自集镜,只说他和她是好友,在参加过龙王厝的拍卖后因为拍万载冰凝露拍上了火惹来对方埋伏追杀,至于对方适合来历,他是一点也不清楚。
本以为卫无私听到万载冰凝露会有所动容,结果这位眼皮都没撩一下,倒是让笑剑钝另眼看待。看来教科书有教科书的好处,一是一二是二,不是自己的东西那连个反应都不会有。
呵呵哒,大小姐你快点醒吧这气氛要尴尬死了,胡侃技术再高强,他也对付不了卫无私这自带冰点的绝活。
仿佛听到了笑剑钝的祈祷,香绮筠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惊动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二人。
“绮筠,你醒了。”
“停,站住,别过来,让我生会儿气。”
“……啊?”笑剑钝一头的冷汗,这是怎么了。
香绮筠瞪着天花板,人刚清醒有点断片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想了起来这是笑剑钝,不是她手下那四个囧,晃了晃还有些晕的头,散功的不适感已经消退,真气也处在逐渐恢复的阶段,她用胳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抱歉,我有点失态了,实在是方才发生的事让人愤怒,那个老女人别让我遇上,否则老子扒了她的皮!”人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就容易说一些迷迷糊糊的话,香绮筠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恶狠狠地架势不符合她平日里的优雅,事实上她也从来不需要管别人到底怎么看。
这是真的气疯了。笑剑钝忍着笑道:“你是病人你最大,不过你这放狠话放的有点晚,那个老女人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我们连人家底细都不知道,你是要去哪里报这个老鼠冤。”
“随便啦,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早晚能遇上。”用力甩甩头,把那股晕头转向的劲甩掉,香绮筠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房间,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出手,嗯,好像就是一直坐在那边没动过的那位?
看出来了她的疑惑,笑剑钝简单的讲解了一边在她昏迷后发生的事,香绮筠整整衣衫,来到卫无私面前,刚把手举起来要拜谢,便被卫无私拦下:“姑娘不必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阁下出手相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虽说大恩不言谢,但不言谢也不是我香绮筠的作风。”打断了卫无私要说的话,香绮筠硬是做足了拜谢之礼,她很清楚,若是卫无私没出手,不光自己要遭殃,百分百还会连累笑剑钝一起受伤。真让她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那是不可能的。
卫无私老脸有些发红,没办法,任谁面前戳着这样一名女子不避不闪与之对视,只怕都难免要面红耳赤,尤其在他第一印象把香绮筠认定成弱势一方后,更是没办法保持原有的古板冷涩:“姑娘客套,卫无私不敢当谢。”
“称恩公太俗,大侠亦是,若不弃嫌,我便称你一声卫兄,今日之事香绮筠记下,若卫兄他日有需求,只一句话即可,香绮筠绝不推辞。”
果然还是得香绮筠对付卫无私这样的教科书。三两句话就把尴尬的气氛扭转过来,虽然说不上热火朝天,但起码能不再尬聊,毕竟在香绮筠彻底好转之前,只怕他们要接着叨扰啊。
这就是一个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己声音里的人嘛。虽然武功很高,但处事的方式相当不正常,他认定的正义和邪恶,别人无法更改,这明显是没有被炸的满头包的经历,不是没吃过亏,而是没有遇上过和切身相关,让自身产生迷惑的事。这种人挺有趣,如果能把他脑袋里奇怪的东西打飞出去,应该能有办法恢复正常,简单说就是一个刚愎自用坚持正义被正义两字洗脑的人嘛。
听他的话意,在这里隐居是因为被他师父法门教祖罚闭门思过,于是他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闭门书练闭门功。
还真是个古板的人,他师父又没说让他闭多少年,他这死宅到底的精神当真可嘉啊。不过他就不怕把自己宅成一个神经病,成天活在自己的脑补之中,如果脑筋没有被僵住糊死,那就会炸掉啦,臆想猜测什么的最要不得。
看出她尚有些疲惫,卫无私主动结束了对话,去给笑剑钝安排居所。他这丹心居虽然不大,但两三间客房还是有的,偶尔他的师侄们会来看望他,总得给人家准备个住的地方,何况此地罕见外人,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了解一下外界也不错。
几日相处下来,几个人也互相多有了了解,这也就是香绮筠和笑剑钝,换成个性子暴躁点的,指不定被卫无私杠头一样的脾气怼的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毕竟这两人见过的人都是不少,待人处事圆融惯了,自然避免许多不快。如果有什么谈不拢的话题,这两人谁都有办法将话题拐偏带跑,等到卫无私反应过来,也没机会给他再绕回头,
“卫兄,冒昧问个问题,你究竟有多长时间没离开过无私岩了?”一个能把居住地用自己名字来命名的人,想来在这地方宅的时间不怎么短了。
听香绮筠开口问这个问题,笑剑钝下意识地眉毛一跳,直觉这姑娘在挖坑给卫无私跳,这是盯上人家的身手了还是盯上这个古板的性子了打算把人挖到集境帮她做事?反正逃不出这两种可能。想起来两人闲聊时,她曾经提及过的集境一片乱七八糟,他才不相信北集境这帮人没有野心。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真能把这个古板的老兄挖到集境,两厢同化一下,或许真能琢磨出个适合集境的法则。
卫无私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抱歉,具体时间实在记不得了,不过十二三年总是有的。”住的时间久了,自然不会太关注时间,这里清净非常,适合隐居,若非前些天香绮筠他们出现,此地除了他师门中人,还真没有人能找到,毕竟他是在外面布过法阵的。
“……”十二三年??
香绮筠和笑剑钝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来了佩服二字,这么多年不换地方不挪窝,真的不会厌烦吗,别的不说,就光看这地方的景色也该烦了吧。反正换成他们,那是绝对受不了的。
“卫兄想没想过外出走走?这光在一个地方闭关,固然提升了功力,可也未必是令师尊的本意啊。令师尊的意思,大概是当时想让你冷静一下,然后再继续江湖中行走,难得学艺有成,却就此埋没在这遗世避世之所,实在是可惜。”
果然尾巴露出来了,笑剑钝背着卫无私给了香绮筠一个意会的眼神,他决定在一旁看戏,顺便找机会推波助澜一下,他虽然有点受不了卫无私的古板,但有香绮筠从中调剂,估计这个古板的人以后也古板不到哪儿去,这大小姐制造麻烦的手段绝对是层出不穷。
卫无私一怔,外出游历?从他被师尊下令闭门思过后,他还真就没再想过外出,因为他还没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错。这个问题,想了十余年,他都没有想通,他只知道,如果有下一次,他还会这样做。
“那么,我们可以不可以好奇地问一句,卫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惹怒了令师,使得他让你闭关修行?”香绮筠把闭门思过换成了一个很委婉的说法,能让人思考了十二三年的问题,估计……是啥大问题吧。嗯,省略号代表了她内心的不确定。像这种钻牛角尖的人,遇到的问题真是可大可小不可控制。
他杀了一群人,因为一个人而杀的一群人。一个占山为王划地为治,烧杀抢掠恶事做尽的人,连带屠了一整座山头,上至山大王,下至烧水扫地小厮,甚至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将整座山寨连根拔起,不留一丝血脉。如果他放过任何一个人,都对不起那些因山寨而死的人。
不问缘由,不管苦衷,他不需要知道山寨中是不是有因为被胁迫才入伙的人,也不需要去管刚刚出生的孩子如同白纸一样有多么无辜,更不需要让有孕在身的孕妇有机会留下罪恶的根苗,一人有罪,全家株连。想要断绝罪恶,就要从最根本的源头断绝。
“同一件事上,给人们绝对平等的机会与处罚。这难道不对吗,若我饶恕了他们,留下了襁褓中的孩童,那么,那些因他们的父辈而死的孩童,难道就要白死?一对一的偿命,在我看来,很公平。但师尊不同意,他认为,逝者已逝,就算父辈有错,孩子生下来,尚未沾染尘埃,当有一线生机留下。师尊认为我的做法过了,便罚我闭关反省,十余年了,我依然坚持当年的做法,从不后悔。可能多少年以后,我会有别的想法,但现在,我依然坚持。”
卫无私的话很认真,平板,没有为自己辨别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他的观点。
“……”
这个问题你就算再思考一百年也未必想的明白。
香绮筠揉了揉额头,别说是他,就算让她来回答,她也没法给他个答案。要说唯一的驳点,便是法与人情,孰轻孰重。是法大于情,还是法外容情。他入世后便一直遵照着自身认定的法则做事,这并没有错,为了无辜的人,一个人单挑了整个寨子,将寨子连根铲除,也没有错,所谓残酷,是针对他向无辜的,未经历过世事的孩童下了死手,这对于人情来说,不仅仅算是残酷,更可以说是残忍,然而正如同他所说,若是他因此而原谅了,那么那些惨死在山贼手中的孩童,又有谁来同情?他们的性命,难道不需要公平对待?一命换一命,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天理循环,谁对谁错,无法论断。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闭门在此,不再与世事接触,只是在此思考这个问题,是否会让自己的想法越发的固守在一个思维上,无法突破,你只会围着这一个问题,而忽略的更多,至少这十几年来,你确实是与外界断了接触,若是你能早些踏出此地,对各种事情的看法,便会多了更多不同的选择。”
这倒不是香绮筠一心忽悠他出山了,而是她真心认为,闭门造车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她相信法门教祖的意思是让他多思考一下处在不同立场上的不同做法,可他却选择了最直接的做法,当真闭关不出十几年,这绝不是一个擅长脑筋转弯的人,早晚要把他自己堵死在一个死胡同,最后成为一个会好心办坏事的蠢人。
“没错,正如同令师对你做出的处罚决定,如果他觉得你的做法违背师门,那绝不是闭门思过这么简单,我猜测他的意思,是让你静心思考后,再入江湖时,会多一些给予对方宽容的选择。对与错,善与恶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可能有时候留下一个人的性命,要比杀了他更好,因为他可能会悔改,并因此去救更多的人。嗯,这点对罪大恶极的人无效。”笑剑钝在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对于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来说,杀掉他们,以杀止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而且如果你留下那些白纸一样的孩子,将他们带走,送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寺庙,比如道观,又或者送给良善人家,亦或是留在你的师门,将他们培养成可造之材,不是更有益处,这个世上少了很多坏人,多了许多好人,另一个世界也可以少许多冤魂。”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不是教人什么都可以原谅,而是在可以选择的时候,留下一个余地。
“再入江湖?”卫无私有些沉吟,他不愿意出关,一个原因是他尚未想通,另一个原因也是闭关的久了,对于外界,多少还是有些茫然的,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也不认为他们说的有错,这两者之间的天平如何偏移,究竟要取决于什么。
眼见对方有所动摇,香绮筠决定再给他加点料:“卫兄可是担心眼下的江湖与你当年所知的不同,没关系,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啊,多一个人也多几分热闹,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行侠仗义,一边探讨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很好,反正卫兄你除了闭关也没有别的事,而我们也是去找人,在找人的过程中享受看看风景,结识新伙伴的乐趣。”
她说的一点都不脸红,很自然地向卫无私发出邀请。
如果只有香绮筠一个人,那卫无私百分之百不可能答应,可还有笑剑钝在,这两个人看起来又明显只是朋友关系,那就不存在灯泡这个问题,不然以他这个老宅男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同意与女子同行,这传出去也对她名声不好啊——实际上,他也确实宅的久了,说对外界没有想法那是假的。人终究还是群居生物,过于脱离群体,便会造成坐井观天的狭隘目光。横竖这两人与他相识便是有缘,也不讨厌这两人的作风,结伴同行走一阵江湖也不错。一根筋的直男兼宅男思考问题有时候其实挺简单,只要决定了,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这样,在无私岩宅了十几年的宅男卫无私,于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晴朗万分的午后,被香绮筠和笑剑钝忽悠成功,莫名其妙裹上了麻烦制造机的战车……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